花二娘摁住花小麦的手,满腹的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吭吭哧哧只是不开口。
见她这模样,花小麦不由得心生警惕,朝旁边躲了躲,斜起眼睛看她:“二姐,你……你该不会是在打我这一匣子钱的主意吧?我跟你说,这是不行的!如今咱摊子生意虽好了些,但离回本儿却还远得很,这些钱,我还要留着买食材,省得再花家里的钱,你可不能……”
“我呸,谁有心思打你那几文钱的主意,老娘床头箱笼里,现成还收着白花花一锭元宝银呢!”花二娘白她一眼,坐立不安地又动了动手脚,干脆将桌上的铜钱胡乱丢回匣子里,抱起来往花小麦怀中一塞,扯了她胳膊道,“走走,咱们回西屋去说!”
花小麦被花二娘拽着,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回到西屋里,就见花二娘将门牢牢一关,灯也不点,一屁股就在桌边坐下了。
搞什么,她今天也没做错事啊,花二娘又露出这一脸要吃人的情状是为哪般?
“二姐,你到底要干嘛?”她怯怯地伸手,在花二娘胳膊上戳了戳,立马被一巴掌拍开了。
屋中黑乎乎的,花二娘反而觉得好说话了些,将花小麦也拉到椅子里坐下,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小妹我问你,今日孟家大哥为何突然带了连顺镖局的人来吃面?”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花小麦皱了一下眉,不假思索道:“昨日孟家大哥归家过节,回县城时经过河边,看见我在那里摆摊,便顺脚过来看了看。我请他吃了一碗面,没收他的钱,见他过意不去。就开玩笑说让他得空时,带镖局的兄弟们来照顾生意,我哪知他今天竟当真把人给领了来?你若觉得咱们因此欠了人情。我找个机会再将钱还与他就是,这样凶巴巴做什么?”
“他昨日便已去了那河边一回?”花二娘一听这话。更是讶异得嘴也合不上了,朝自家妹子面上瞟了瞟,乌漆墨黑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他同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左右不过是些闲话。”花小麦一时搞不清楚她为何将这些事翻出来问,咬了咬嘴唇,“啊。对了,他大约是也在县城里听说了监牢走失逃犯的事,便提了一句,让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来摆摊……”
“咦。既如此,你怎地也没告诉我?”花二娘是个急性子,话说了三两句便有些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来拉住花小麦的胳膊,“这倒奇了。他既让你不要摆摊,今儿怎会又领了人来?花小三,你没跟我说实话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花小麦手臂被她捏得生疼,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心中也有了气。稍稍提高了声量道:“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是猜测,咱们已经得知那走失逃犯的事是虚惊一场,自然会接着出来摆摊,又也许,他只是领着人来碰碰运气,你若那样好奇的,自己去问孟家大哥,尽着跟我搅缠什么?二姐,你要有话想说,就直接点,干嘛这样吞吞吐吐?”
不对不对不对……花二娘垂下头去思索,越想越觉得离奇。
那孟郁槐向来甚少跟村里的姑娘来往,迎面在路上遇见了,也不过点点头,打过招呼就了事,却怎生对自家小妹的事如此上心?
早两个月,便巴巴儿地送了那番椒种子来,如今又浩浩荡荡领了人来照顾生意……这事,不妥当啊!
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半晌,方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话。
“孟家大哥那人,自是没的说,村里人人提起,都是要竖大拇指的。但他那老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花小麦一下子怔住了。
她又不是火刀村里那起腼腆害羞的姑娘,哪里能不明白花二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
这种情形底下,她就算明白了,也只能装不懂,于是也并不开腔,只管默默坐着。
见她不搭话,花二娘更是发起急来,拿手拍了两下桌面,急吼吼道:“我这可不是吓唬你呀!人人都说我是这火刀村里最泼辣的婆娘,但在我看来,孟家大哥那老娘,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他老娘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表面上阴恻恻地不言不语,实则能膈应死人!我在这村里住了两年多,我有甚么不知道?”
她抬头看了花小麦一眼,叹口气,又接着道:“你打量着,这几年她如此替孟家大哥的亲事着急,却为何每次都只打邻村姑娘的主意?哼,这火刀村里但凡心疼闺女一点的人家,即便瞧着孟家大哥再好,也不敢轻易将自家闺女与了他!我说过,你的亲事,我不求对方大富大贵,最重要一点就是你决计不能吃亏、受欺负,那孟老娘……”
花小麦听得发烦,眉头拧得愈加紧了,闷了许久,冷不丁道:“二姐,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啊?孟家大哥照应我,也不过是看在我姐夫的份上,哪有你肚子里那么些弯弯绕?你若实在觉得不妥,有本事就让姐夫当着人家的面儿把话挑明了,这会子自个儿在这儿瞎担心,有什么用?”
“啧,我这不是担心你……”花二娘话说到一半,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措辞,张了张嘴,扳过花小麦的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真是我想多了?”
“对,你想得实在是太多了!”花小麦翻了翻眼睛,摸黑从钱匣子里取出那两串还没捂热乎的铜钱递给她,“喏,你不想欠人家的情,又不想让我与人有瓜葛,这钱,赶明儿你就拿去还给人家,只当我白做一晚生意。不过先说好,房后那番椒,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肯挖出来还他,那可是我的命!”
她这会子还只惦记着钱和番椒,花二娘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想了想,把钱又推回来:“足足两百文,我也舍不得,过两日找个别的方法把这人情还了也就罢了。”
花小麦一听这话,巴不得一声儿地立刻将钱丢回匣子里,抱到床边塞到自己枕头下,打了个哈欠道:“你莫名其妙唠叨这一通,害得我钱也没数成,我困了,要睡觉。”
花二娘只得站起身,顿了顿,忍不住又唠叨:“你好歹洗个澡再睡,今日炸了鱼虾,一身都是油烟味,臭烘烘的,再把那被褥也给弄污糟了。还有……”
“行了行了!”花小麦啼笑皆非地将她从椅子里扯起来,一把搡出门外,“姐夫在等着你呢!”
花二娘站在门外骂骂咧咧了两声,踢踢踏踏回了东屋。花小麦关了房门,在门后站了一会儿,也自去沐房洗了澡,抖开被褥钻了进去。
隔日清晨,花小麦早早地便醒了,听见花二娘在院子里喂鸡,口中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也便穿衣裳出去,拿了水壶去房后给番椒及其他菜蔬浇水。
不一会儿,景泰和也起了床,和花二娘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
他两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花二娘口中蹦出“小妹说我想多了”之类的字句,花小麦心下也便有了数,知道他俩多半是还在议论昨天的事。
她也懒怠多听,仔仔细细给菜蔬浇饱了水,瞧见那一片片嫩绿嫩绿的叶子上水珠滚落,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不禁弯了弯嘴角。
景泰和与花二娘说了一会子话,拾掇齐全了,提上装饭食的篮子就要出门。这当口,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从院子外跑了进来。
“景大哥你在家?我爷爷让你去我家一趟。”
花二娘认得那小男孩儿是火刀村里正家的孙子,便觉有些莫名其妙:“你爷爷找我们家泰和有事?”
“我不知道,我爷爷只让我来说一声,景大哥,你若是有空的,这会子就去吧。”小男孩儿说完这句话就跑了出去,留下花二娘与景泰和面面相觑。
“我还是去看看。”景泰和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将手里的篮子搁下了,安抚地冲花二娘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花二娘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心中总觉七上八下,忙跑到房后,跟花小麦将事情说了。
“咱们跟里正家向来八竿子打不着,即便是老宅那边,也从无来往,这好端端的,他让你姐夫上他家去做什么?”
花小麦一颗心也同样觉得有些落不到实处,但花二娘已自慌了手脚,她又不得不在旁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你先别急,反正姐夫很快便回来了,那时咱们自见分晓,这会子想得再多,也没用。”
姐妹两个在院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焦火燎地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景泰和方才慢吞吞回来了。
花二娘立刻迎上去,见他仿佛有些垂头丧气,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蹙眉道,“……怎么了,什么事啊?”
景泰和看她一眼,目光随即挪到花小麦脸上,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这慢性子!
花小麦急得不行,跺了跺脚走过去:“姐夫,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里正说……”景泰和咳嗽一声,万般不情愿地叹了口气,“里正说,咱们夜夜在河边摆摊,太过吵闹喧嚣,引得村里人……诸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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