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眼睛真是尖!”
青荷不知道花小麦在看什么,见她盯着右手边的摊档猛瞧,便拍手高高兴兴地道:“那位梁大叔,你别看他摊子并不大,我家夫人说,他这里的鱼不仅新鲜,种类更是最齐全的,时不时还能拿出来一些本地难以得见的珍贵物,我们桃源斋平日里常照顾他家生意,算是老买主了!”
花小麦冲她笑笑,走过去在摊子前蹲了下来。
许是从青荷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坐在摊子后头那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便睁开眼,将头顶的斗笠稍稍往上掀了掀。
“姑娘想买鱼?”他朝花小麦脸上打量一眼,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困倦之意,“随便看,我这儿的鱼,都是今儿一大早才打上来的,别提多新鲜,包管你走遍整个桐安城,也寻不到比我这更好的货色!看中了哪条,言语一声就行,我给你捞。”
花小麦只管盯着那两条橙红色的鱼看个不住,伸手指了指:“那个,也是今早打上来的?”
“哟?”那梁大叔眉头一挑,“姑娘好眼力啊!这鱼在寻常河水中可寻不着,那正经是大江里头的鱼,整个桐安城,除了我这儿,你绝不可能在第二家买到。这种鱼,城里人即便是有钱,一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回,叫做……”
“叫做胭脂鱼,对吧?”花小麦不等他说完,抢先道。
这所谓的胭脂鱼,因颜色绚丽夺目而得名,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已是受保护的物种,轻易是吃不着的。她也只是听老师讲过,这种鱼肉质厚实且鲜美,入口微脆而弹牙。只用清蒸法,就能将其中的鲜甜滋味体现得淋漓尽致。
却不想这样的稀罕物,在桐安城里。居然有的卖?
那梁大叔闻言便愈加讶异了,拍着巴掌道:“姑娘年纪瞧着不大。却还挺有见识,没错,这正是胭脂鱼。你既知道它的来历,也便应当清楚,这东西可是精贵不好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怎么着,要不要选一条?我给你算便宜点。不赚你的钱呀!”
做生意的人说“不赚你的钱”,基本上就是一句玩笑话,你若当了真,那就实实傻得无药可医。花小麦淡淡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那滑溜溜的鱼身,抬头道:“我现在暂且不需要,几天之后,你可还能踅摸到这种鱼?若有的,到那时我便要一条。”
梁大叔有点犯难。咂了咂嘴,蹙眉道:“啊呀,这个可不好说啊,你也晓得这胭脂鱼……”
“梁大叔,我们是桃源斋的。可是你的老主顾,这点忙你都不愿帮?”青荷虽不知花小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见她对这橙红色瞧着极漂亮的鱼仿佛很有兴趣,立刻便开口帮腔,“我们桃源斋在你这儿买鱼,从来连价都不还的,眼下这姑娘也不过是跟你提了个小要求,你怎地就如此蠍蠍螫螫不爽利?”
“哟,是桃源斋的青荷姑娘?”那梁大叔此时方才看清她的脸,先是一愣,随即便打了个哈哈,“嘿嘿,你早说呀,这鱼既是你们想要,我就算是拼老命,也得给你们弄来不是?但不知你们哪天要用到它?到时候我给你们送上门呐!”
“七月初七。”花小麦冲他一点头,“若是方便的,最好头天晚上就送到桃源斋来,也好先在净水里养上一晚。”
“使得,使得,七月初六那日,我保准将这鱼准时送到。”梁大叔连连点头答应,又试探着道,“姑娘就只要一条?”
花小麦张了张嘴想说话,然身畔的青荷却率先开了口:“今日你这两条鱼我们买了,不管你那里还有多少,初六那天,全都给送到桃源斋来,价钱方面我们不会亏待于你,只请梁大叔你在初七之前,不要再将这种鱼卖给其他任何人,可否?”
能把鱼都卖掉,又不耽误挣钱,那梁大叔如何不答应,当即使劲点头,哈哈笑着道:“这胭脂鱼不好弄,到了初六那日,我最多也就只能搞来三五条,一并送去桃源斋就是。青荷姑娘莫担心,你们桃源斋是我的老主顾,知道我这人最讲信用……”
“行了行了。”青荷有点不耐烦,拉了花小麦转身便走,花小麦往前迈了两步,忽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回头道:“对了大叔,初六那日,麻烦你再顺便给我送一条两斤来重的鳜鱼,越肥美越好。”
“啧啧啧,这姑娘,专拣着精贵鱼来买。”梁大叔在口中连连感叹,又抬手十分笃定地朝下一挥,“你只将心放回腔子里,我送去的鱼,你若不满意,情愿分文不收!”
花小麦含笑与他道了声谢,转头同青荷走开了。
离了那鱼摊子,青荷立刻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口,很有几分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莫不是你已想好了要在那八珍会上做什么菜?”
“唔……的确是有些想法,却还不曾最后决定。”花小麦思索片刻,摇摇头,“不过,无论如何,先把食材买下来总是没错的。那胭脂鱼少见,若到时遍寻而不得,岂不麻烦?”
青荷心有戚戚焉地使劲点头,抚掌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啊,也因为这样,我才让那梁大叔将所有的胭脂鱼都卖给咱们,横竖也只是多花些钱钞罢了。权且不论能不能用得上,又需要用多少,最要紧,是不能让别家将这上好的食材买了去,姑娘你说呢?”
花小麦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唇角,随便在四周又看了看,也便与她一同回了桃源斋。
接下来几日,花小麦再不怎么出门,每日价窝在桃源斋的内堂中,咬着笔头满心里琢磨盘算。
两道荤食,说来并不需要费太大工夫,但既是要拿来参加八珍会的比试,便半点也不能将就应付,得将所有细节都想得周全了才好。花小麦从主材、配料、汤底……各处着眼,又与宋静溪反复商议了几回,直想得脑壳都发痛,总算是将头绪理得清楚,全心全意,只等七月初七那日到来。
宋静溪为了此番的八珍会,真可称得上是不计本钱,只要是需要用到的食材,就算再贵,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要买下来。花小麦听见她不停地叮嘱那陶掌柜,各种珍贵之物源源不绝地从口中往外喷,不免觉得替她肉疼,然而待得轮到自己,她却也同样是半点不留情。
“鹿里脊、小乳猪、獐子、麂子和牛羊肉各要五斤。”她掰着手指头,对那陶掌柜道,“一等一的绍酒要两坛,上好的豆腐要十斤……啊,另外,麻烦您替我买一把刀回来,越锋利越好,若能削铁如泥,那就再好不过了。”
陶掌柜先还捏着笔认认真真记录,听到最后,就觉有点胆战心惊的。
要锋利的刀,还得削铁如泥?这姑娘是要杀人不成?
“呵呵,花家姑娘,我们桃源斋厨房所用的刀具,全都个顶个的好使,整个桐安城都称得上是翘楚。你若还想要更锋利的,恐怕就只能定做了。”
“厨房里的刀我一一都试过了,不中用。”花小麦头也不抬,不假思索道,“现在定做,时间可还来得及?”
“这……只要银子给得足够,哪里还有来不及的事,只不过……”陶掌柜讪讪一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静溪打断了。
“花家姑娘既如此坚持,必然有她的原因,老陶你只管照做。不计要花多少钱,都得将那最好的刀给置办回来,你可听明白了?”她言辞中有两分严厉肃杀之意,陶掌柜再不敢多言,诺诺地答应了,从内堂中退了出去。
宋静溪这几日对花小麦始终抱持着放任的态度,也是为了使她不至于觉得有压力。眼瞧着再过两日便是那八珍会的正日子,她也有些按捺不住,见陶掌柜出去了,屋中再无第三人,便坐到花小麦身边,笑眯眯道:“我本想留个悬念,待得八珍会当日再亲眼见识你的手艺,眼下却是有点等不得了,小麦,你这一俗一雅两样荤食,到底打算做什么?我听青荷说,你还让那卖鱼的梁大叔在初六那日送几尾上好鲜鱼来……”
花小麦原就是帮她做事,自然没打算也没必要瞒她,抬起头来眯眼一笑,笃定道:“胭脂鱼和鳜鱼这两样,我预备拿来做一道二珍脍。至于那鹿里脊、乳猪、牛羊肉和各色野味……宋老板可知何为‘捣珍’?”
宋静溪略略一愣,目光中添了几许讶异之色:“捣珍?你小小年纪,怎会连这个都听说过?莫说眼下这年头,就算是前后几百年来,恐怕拢共也没两个人会想起来去吃它,你是怎么……”
花小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嘴角一翘:“没人想得起来不是正好吗?如此,咱们也就不必担心会与人撞了菜色,保准是独一无二,说不定,还能让那些个老饕们吃上一惊,在这个‘奇’字和‘巧’字上头,咱们便已然占了先了。”
宋静溪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却又无不担忧地道:“你让老陶买刀,为的就是那二珍脍吧?这样菜色我倒不怎么发愁,只是那捣珍……越是时间久远,又颇负盛名的菜色,便越容易引起旁人的百般挑剔,你虽厨艺极好,到底年纪小,究竟有几分把握?”
花小麦转过头去看她一眼,抿唇而笑,不慌不忙,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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