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东西?
花小麦一头雾水,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方才从屋里跑出来,便兔子一般溜进了沐房,接着又立刻去厨房灶上忙碌,要说进到这堂屋之中,却是在那孟老娘让她与孟郁槐一块儿来上香之后了。由头至尾,她都不曾单独迈进堂屋一步,她这婆婆,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没有动过堂屋里的东西呀……”花小麦偏过头去,下意识地看了孟郁槐一眼,眸中带了两分求助之意,然那孟某人却不曾抬头看她,只管低了头,一口接一口地把那菜粥往嘴里划拉,冷不丁道:“小麦,这粥也很好吃。”
噗!花小麦险得一口喷出来,这人,居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吗?转得也太硬了!
“莫要扯闲篇!”孟老娘可不吃这一套,疾言厉色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又朝花小麦脸上点了两点,“你可不要装糊涂,你打量着我四十多岁,便甚么都不晓得了?那些个东西,昨日自打抬了来,便一直好好儿地搁在堂屋之中,怎会一早起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又不曾进了贼人,不是你自己拿走的,又能是谁?”
花小麦开始有一点明白过来。
敢情儿这孟老娘口中的“东西”,是她的嫁妆?
在火刀村,新妇出嫁当日,需得将自个儿从家里带来的妆奁放在堂屋之中,任往来亲戚们围观评论,隔日再搬回自己屋中。莫说她根本来没来得及去动那些个东西。就算真是她自己拿回去的,又如何?出嫁了,就连妆奁也做不得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孟老娘见她不说话,更是以为自己猜得准了,面上带了两丝自得之色,指着地下道:“喏,就是放在这里的,可现下却为何空空荡荡?你说你不曾拿。难不成它自己长脚飞了?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她说得这样言之灼灼,认定这新媳妇是个偷自个儿嫁妆的贼,花小麦便觉也有点怒了,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听得身畔那人用四平八稳的声气不紧不慢道:“是我搬的。”
这下子,莫说是孟老娘,连花小麦也有点惊讶了。忙转过头去看向那连面色都未曾变过的孟郁槐:“是你?可……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孟郁槐抬眼冲她笑了笑,“这点子小事,也值得特为交代一声不成?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箱笼搁在堂屋,挡路又碍事,倒不如索性早些搬回去,省得我娘瞧见了。又要唠叨。”
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瞟了孟老娘一眼。
孟老娘一听这话,立时便有点坐不住了,稍愣了一愣,嘴唇便有些发起抖来:“我瞧你这意思,是害怕我把你媳妇的东西悄声没息地给昧下?我……她嫁来了咱家,便是咱家的人,莫不是还要分个你我?我不过是想着,你们那屋子不算大,又住了你两个。出出入入的难免有些不便,我么,横竖只得一人,将东西搁在我那儿……”
“娘你想多了。”孟郁槐勾了一下唇角,依旧淡淡地道,“我真是担心那些东西会挡害,所以才早早将它搬走。我那屋子素来没两样东西,瞧着空了些。多放几个箱笼,反而显得暖和有人气,况且东西是小麦的,倘或她要取用甚么也便当。”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从前奶奶只怕也不曾将娘的嫁妆,收在她房里吧?”
他语气如此镇定清淡,然话里话外那一层防着孟老娘的意思,连花小麦也听了出来,不免有些心惊。
孟郁槐肯护着她,她自是心下欢喜,可……
孟老娘气得手脚都发颤了,哪里还能吃得下去,将筷子一丢,调头便回了屋,“砰”一声紧紧关上了门。
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场面,使得花小麦心下一阵哆嗦,转过头去想说点什么,孟郁槐却已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若无其事笑道:“快些吃,我晓得你牵挂饭馆儿里的情形,吃完两下收拾了,我陪你去瞧瞧。”
花小麦便在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从桌下伸过手去,塞进他掌心之中,软声道:“你去哄哄呀……”
“……没那个必要。”孟郁槐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我娘气性大,三天两头便要如此这般一回,你惯了就知道,不必当成了不得的大事。”
“唉,这事说白了是因我的嫁妆而起,你这会子不去把娘劝得高兴了,她心里便存着一根刺,回头你整日在县城镖局,就留我与她二人在家,如何相处?”
孟郁槐飞快地瞟她一眼,嘴上道:“横竖那时你也是整天在饭馆儿忙碌,不必与她相处的。”人却是已站了起来,摇摇头,抬脚走出堂屋,在孟老娘的房门上敲了两下,自顾自开门进去。
那间屋与堂屋只隔着一堵薄墙,花小麦坐在桌边,轻易便将从那边传来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孟老娘仿佛是哭了两声,也不知是在往孟郁槐身上拍打,还是摔了什么东西,发出“啪啪”的动静。孟郁槐耐着性子劝了两句,便压低喉咙道:“昨晚我去沐房洗澡,便瞧见你已搬了一箱回房,你还待怎地?”
花小麦听得不由自主一挑眉,咬咬嘴唇,三两下将桌上的碗碟收进厨房洗干净,然后立刻跑回房中,将花二娘与景泰和两个给她置办下的嫁妆一一翻出来看。
几样首饰……唔,还在,两块地的地契,也好好压在箱子最底下,那两大包晒干了的番椒种,也仍旧在那里,动都没动过,数来数去,唯独少了那一箱衣料子。
她立时松了口气。
想来,多半是昨夜黑灯瞎火,孟老娘生怕惊动了他们。不敢挑选得太久,随便拖了一箱就走,谁知竟选了个最不值钱的。
这人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花小麦摇了摇头,快手快脚地将东西又原样拾掇好,顺手将那还乱着的床铺理了理。
又过了一会儿,孟郁槐铁青着一张脸回来了。
花小麦赶紧迎上前,哄小孩儿似的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你明明是去劝人的。怎么像是反倒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孟郁槐低下头,见她笑容中颇有几分不安,心里便软了,将人抱起来搂了搂,然后把脑袋搁在她颈边,低叹道:“好话赖话我说了个尽,她听不听得进去。我却做不得主了。”
又很有些歉疚地道:“娘拿了你一箱东西,死活不肯还来,等过两日我再与她……”
“不用了,不用了。”花小麦连忙摆了摆手,“娘既然喜欢,就由得她留着,反正我也不一定用得上。”
说得很委曲求全是吧?好似很顾大体是吧?才怪!
她在心里早早琢磨过。花二娘给她置办的那一箱衣料,专门把颜色选得格外鲜亮,她才不信,那孟老娘还真能做成衣裳穿出去!到头来,还不是要回到她手里?
“你跟你娘,到底……是怎么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孟郁槐犹豫了一下,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不是甚么大事,你莫要理。也不需想得太多,该怎样过日子便怎样过,我娘那里,我自会与她周旋。”
他不想说,花小麦也无谓勉强,低头盘算一阵,便道:“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是想说那饭馆儿的事?”孟郁槐便轻松了些,微微一笑。“这二日你却是不能去,待得三朝回门之后,你若实在忍不得了,便自去做你的买卖。我成亲。柯叔特意让我在家多歇几日,到时候,我也随你去瞧瞧那里情形,虽是帮不上忙,好歹露个面,让人晓得你是有人撑腰的,不敢轻易上门惹是生非。”
花小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抿了一下唇角,忽又想起一事来,不觉有点忧心:“那……我还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只要不是跟厨子有关的,都行。”孟郁槐思及昨夜之事,半真半假地横了她一眼。
“不是。”花小麦便正色道,“我是在想,从前你都整天住在镖局,偶尔才回村里一趟,那以后……”
以后这家里便多了个惦记他的人,莫不是还要成日不着家?
这事孟郁槐是早琢磨过的,见她问起,面色又有点紧张似的,心下便一阵暖,唇角的弧度也扯得大了些,在她眼睛下亲了亲:“我每天都回来。”
花小麦这才放心下来,刚要长出一口气,却听得他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赶紧抬起头,就见那人微微蹙眉道:“你晓得我那行当,总免不了要出远门,若是要走镖,十天半个月算短,一两个月也只是平常,到那时,便只剩你和我娘在家。你今日也瞧见了,我娘那人性子古怪,万一她找你的茬,你莫要与她硬碰硬,省得占不着便宜反而吃亏,待我回来说与我听,我自会替你讨个公道。”
见花小麦乖顺地点了一下头,他便又道:“那我问你,万一我不在家时,我娘寻你的麻烦,你怎么办?”
“哭。”花小麦不假思索道。
“然后呢?”
“使劲哭”。
“……再然后?”
“躺地下哭。”
“你……”孟某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给她两下又下不得手,知道跟她说也是白说,唯有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换过话题,“趁着这会子还早,去不去饭馆儿瞧瞧?”
“去呀!”花小麦欢天喜地点了点头,扯着他三两步便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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