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在玉带河青石桥的中央。
一点灯光照着脚下的石阶。
小内侍回过头来：“大人，您当心些。这里的台阶有点陡。”
阿雪点点头。
湖心亭就在眼前了。
小巧精致的亭子在夜色里沉默着，像是一抹剪影。
阿雪的手攥紧了食盒的提手，心中不有得有些紧张。
沈流云应该能猜到她现在的处境。
她应该会用字条的形式。
也不知道就这么路过一下的功夫，青霜能不能顺利把字条交给她。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落在眼前的小内侍的背影上。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发现……
阿雪吞了吞口水，把食盒的盖子悄悄挪开了一半。
她曾经见过青霜的轻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那她大概会贴在这亭子的屋顶上。
只要看准时机，把字条丢进她的食盒里，沈流云的消息就能顺利传到她这里了。
阿雪踏着台阶一步步往前走。
三步、两步、一步，他慢慢地没入湖心亭的阴影里。
她屏住呼吸，抬起眼睛，悄悄往屋顶上看了一眼。
猛然对上一双乌亮的眼眸。
阿雪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然而，走在前面的小内侍忽然转过头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阿雪呼吸一窒。
但顷刻之间，就有一小块石子从青霜手里掷了出去。
“噗通”一声，溅起几片水花。
小内侍立刻扭头看去，却只看见几根枝子伸在河面上。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曳。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树上还有没落下来的果子。”阿雪笑了笑。
“原来是果子啊。”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除了树上的果子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呢？”
小内侍笑笑，不再说话，只拎着灯笼往前走去。
阿雪垂下眼眸，盖子半开着的食盒里头，有一枚大拇指甲盖大的药丸，上面还裹着一张字条。
阿雪合上食盒盖子，再抬起眼睛看，屋顶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灰黑的月影里，阿雪跟在那小内侍身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
聒噪的蝉鸣声里，时间已经过了三日。
上宫局的庭院里，几个小宫女一边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花和树叶，一面叽叽喳喳的闲聊。
“明大人也真是不走运，明明都快成郡王妃了，却在这个时候得了不治之症。”
“谁说不是呢？这两日尚宫局里许多人进进出出，大抵都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吧。”
“唉，真可怜，明明这么年轻……”
“呸呸呸，什么最后一面？什么真可怜？不吉利，不要乱说。”
“丹琴姐姐。”
一见是暴脾气的丹琴，几人忙住了嘴。
这两年，阿雪和丹琴、珠纱二人也时有往来。这几日听闻阿雪病重，她们也时常过来探望。
“别乱嚼舌根子啊，说不定明大人过几天就好了。”
珠纱也拎着食盒，在一旁点头附和。
说着，丹琴又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和珠纱一道进屋去了。
帘幕低低地垂着，只从缝隙里透出一缕清亮的日光。
阿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一袭乌黑的头发散开，从枕边垂落。
屋子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乔若、颜如玉、珍琇、司籍司的金典籍……都在她的床榻边围成一圈。
丹琴把食盒放在桌案上，轻轻的唤了一声：“明雪……”
“丹琴，你来了。”阿雪虚弱的笑了笑。
细若蚊呐，气若游丝。
看她的面色，竟是越来越差了。
忽有一太医从外面挤进来：“明大人，皇上派老夫过来给你看诊。”
阿雪勉强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
待那太医走近了，阿雪才认出，这是从前给玉美人诊脉的张太医。
“张大人，好久不见。”她声音虚弱地笑笑。
似乎是想到从前的事，张太医也有些尴尬，只点点头作为回应。
他打开药箱，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软枕，垫在阿雪手腕底下。
他把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许久，拧眉道：“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丹琴忍不住问了句。
“从这脉相上看，像是心气郁结、思虑过重，以致病入膏肓。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明大人很快就能当上郡王妃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屋内众人忍不住皱皱眉头。
乔若问：“那张大人你只说有没有办法治好这病吧。”
张太医摸摸鼻子，神情更尴尬了些：“老夫学艺不精，怕是……”
“就是没办法呗，”丹琴冷笑，“我可是记得，从前您对着玉美人的病情，也是同一套说辞呢。”
珠纱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委婉一点。
张太医下不来台：“……脉象就是这样，也不是老夫能做主的。”
“无妨。我知道张大人你已经尽力了。”
张大人闻言，连连点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说着，连忙退出去了。
阿雪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这张大人不是单纯来给她看病的，而是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明雪……”
屋内的几人都担忧地看着她，有的眼圈还微微泛红。
阿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她们。
但……没有办法。
欺君之罪，她不能连累旁人。
“没事的，”她虚弱地笑笑，“说不定几年之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呢？”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丹琴扭过头不看她，但声音里似乎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真的，我没事。”她只能这样强调。
天空阴沉沉的，绵绵不绝的细雨从云层里落下。
屋檐上挂着一道道雨珠做的水晶链子，随着风微微摆动。
黑暗里，似乎能听到悲伤的痛苦与混乱的脚步声。但渐渐地一切又归于寂静。
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微暗的光线里，有些陌生的陈设。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明雪，你终于醒了。”
阿雪偏过头，看见沈流云的面庞。
只见她笑了笑：“你已经睡了七日了，你的丧事也已经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