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霜站在厨房里，守着即将烧开的电热水壶发呆。
林芬就在外面的客厅沙发坐着，她一时半会儿不想从这出去，整栋房子里眼下只有这么一小方领土是她的自留地，其他都在林芬肉眼所见的范围，经受女人一遍一遍的打量。
直到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鸣，她直面母亲的倒计时响起，连她自己都对这种如临大敌的心态感到可笑。
她在畏缩什么？此时该是她翻身把歌唱，尽管笑话母亲——到头来她们姓林的，一个都逃脱不了从那个家跑出去的宿命。
她只是觉得奇怪，她连儿子都不要了？那不是她的命吗？
林晓霜端着茶杯出来，林芬果然眼睛黏在她身上，“你这身衣服挺贵的吧？”
林晓霜不动声色地搁了杯子，“网上随便买的，很便宜。”
林芬不信，盯着她的眼睛，“你姐姐一年赚那么多钱，还能放着你不管？几套衣服何必藏着掖着，这房子都是她给你租的吧？”
房子的事情，林晓霜还真反驳不了，即便她最近刚拿到一笔项目提成，预备着提前还款，但眼下房租由林初雨供着是不争的事实。
她没说话，看在林芬眼里，就是妹妹完全被姐姐养着，且养得还不错。
林芬眼皮翻了翻，浑浊的眼睛里布着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几个夜里没睡过整觉了，此时却精神尚佳，眼珠活泛地打转，“你们两个死丫头，丢下我自己潇洒，养你们这么大，良心喂了狗，我在他们何家过得什么日子，你们关心过吗？”
林晓霜知道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早就见怪不怪，甚至有些从容，可以精准找到打击的切口，“你自己选的男人，自己选的生活，怪谁？”
林芬眼见着就要站起来抬手扇女儿，被她冷冷一眼卸力，“省点力气，大姐快到了。”
意思是等着她的还有一场更费力的较量。
林芬僵着背坐回去，粗糙的手垂落在沙发两侧，嘴里不依不饶，“半年不见果真长本事了，跟着你姐把这些刁钻脾气学了去，我看你以后怎么找人家！”
玄关紧接着响起敲门声，林芬有些心虚，伸手去端茶杯，被烫了一下，忍下来，强自镇定摸着杯缘。
林晓霜起身去开门，来的另有其人。
“暮阳哥？”
男人手里提着两大袋快递包裹，满头汗，黑t胸口的位置洇开一块更深的黑，毫不在意地抬手从皮肤上扯开汗湿的面料，将包裹放在玄关。
“我妈寄的特产，你拿着。”
“啊……”林晓霜手足无措想推辞，却发现包裹重得她单手提不起来，“阿姨给你的，你给我干嘛……”
季暮阳怪笑一声，“她给你的，让我别碰，我连袋子都不敢拆，硬生生给扛上来的，你自己拆。”
说到这里，他稍稍调整语气，不轻不重跟了一句，“要是一个人吃不完，拿些给你姐也行。”
“晓霜，谁啊？”林芬从沙发里起身，慢慢走到玄关，心里大致有些猜测，脸上竟带了还算得体的浅笑。
直到看到季暮阳的脸。
季暮阳没想到客厅还有人，看到长辈模样的女人，下意识地躬身点头致意。
“这是我妈。”林晓霜四个字一笔带过，不想让他在母亲身上浪费时间，更怕自己没办法控制场面的走向，语气有点急地赶人，“我明天找你，你先回去吧。”
季暮阳来不及点头，林芬已经走至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不算不近人情，但也算不上客气，只对着林晓霜说，“人家大老远跑一趟，好歹给一口茶水，这是待客之道。”
季暮阳看了林晓霜一眼，飞快辞谢，“不用了阿姨，你们忙，我先回家了。”
然后林芬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身，走到对门，拿钥匙开锁，进门后轻轻带上。
林芬简直目眦欲裂。
扭头就骂女儿，“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林晓霜面无表情地合上门，弯腰把包裹拖进客厅，林芬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骂，“眼看钓不上姐姐，就来钓妹妹，他是赖上我们家了？都住到对门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林晓霜直起身子，面容冷凝，语气漠然地纠正母亲，“他先搬来的。是我不要脸，我赖上他。”
“你！你简直……”林芬一时间想不到更恶劣的词汇来辱骂女儿，气得拿手指着她，整个人都在抖，“你找谁不好，你脑子进蛆了？非要捡你姐姐剩下不要的……”
“……他有案底！你跟了他，是对下一代不负责！”
林晓霜今晚战斗力爆表，少见地句句带刺，“你对下一代负责了么？”
“我怎么没对你们负责！两个都是我的女儿，你姐姐如今当明星，谈的男朋友是墨海最有钱的豪门，你缩在这破公寓，上赶着跟一个劳改犯住对门……”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你自己一头扎进屎堆里，跟你姐姐差的远了，还怪我不对你负责？！”
林晓霜僵立在原地，身子颤抖，眼眶酸胀，从前那种无力反击的窒息感卷土重来。
林芬太狠了，捡最尖锐的棍子朝她七寸里戳，二十几年来，她还是稍有不慎就被前后洞穿，一击毙命。
林芬骂骂咧咧，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快人一步，先到玄关开门。
亮眼的男女并肩而立，林芬感到自己的眼睛被洗礼润色，瞬间洋溢起发自内心的笑容，迎着两人进门。
林初雨来过这房子一次，驾轻就熟地拉开柜子找拖鞋，林芬全然把这里当自己的场子，笑语盈盈拢她的手臂，眼睛往陈峥身上瞄，“不用换鞋，就这么进来吧……”
贵客临门，换哪门子鞋？
林初雨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翻找出两双拖鞋，摆了一双在陈峥脚下，男人从善如流地换上，妇唱夫随，态度明确。
女儿对自己的话视若无睹，让林芬感到一阵难堪，不过她很快揭过去，仍旧笑着跟上。
林初雨进了客厅就看到妹妹在掉眼泪，也没管，眯着眼问她妈，“你还打算回墨海吗？”
林芬一愣，当着陈峥的面，并不好把家里那点烂事说得太详尽，只捡了简要的概括，“我跟何继中日子过不下去，自然是不回去了。”
“何旭呢？不管了？”林初雨似笑非笑，把林芬那刚刚硬起来的腰板看得将软不软。
“扔给他老子带，我是不管的！”林芬强撑着自尊，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人看不起。
她大女儿今后还得嫁豪门，做母亲的哪里能在未来女婿面前露怯，提早暴露一副软骨头的本质。
“好，”林初雨挑眉，点点头，“我替你在林澜租房，今晚你先住酒店。”
“我不去！”林芬怪异地看她，“我来林澜，放着女儿的房子不住，住到外面去？”
“你问过晓霜意见吗？”女人悠悠反问，转头看向红着眼睛沉默不语的妹妹。
没出息，成天一副可怜相。
“说话啊，你想让她住吗？”林初雨眼底没什么温度，不给她妈插话的机会，只盯着林晓霜，逼她决策。
在自己的地盘被欺负成这样，她不信她这个时候还要当贱骨头。
“不想。”
林晓霜深吸一口气，重塑坚毅冷然的面容，抬头直视姐姐。
总算在姐姐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欣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