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第一人民医院。
林初雨站在病房前，开门的手微微颤抖。
其实在玻璃上就能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戴着氧气面罩，几乎全身打满了绷带，手背插着输液针，床头的体征检测仪上，各色的数据线起起伏伏，冰冷又机械地运行，像这个永不停下运转的世界，谁死谁活，又怎样呢？
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姐，不进去吗？”何旭站在她身侧，其实很想揽抱住她轻颤的肩。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重症监护区的走廊内，漫长而沉重的静默包裹着两人。
良久，林初雨抬头，脸上的口罩湿了大半，漂亮的眼尾布满泪痕，“小旭，答应我，别再做傻事，别跟那人渣硬碰硬好不好？”
何旭听到那三个字，应激反应似的攥拳，眼神怨毒，气血翻涌。
“姐，我只恨今天没杀了他。”
“小旭！”女人低吼着打断他，又温声劝阻，“姐姐知道，你跟心怡感情好，你为了她……”
“我为的是你。姐姐。”
男孩沙哑的音色颤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腮骨紧绷，纤细长颈上筋脉起伏跳动，隐忍克制着愤怒，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林初雨身子被钉在原地，消化了好久，神色有些凄惨僵硬地抬头，“你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那个畜生吗？还是……你爸妈？”
最后三个字几乎让何旭心碎。
他的世界观在一朝一夕间不断崩塌，人性之恶竟然离谱至此，更让他失望的，是他不作为的父母。
他大姐当年也只是一个像心怡这样的高中生而已，他无法想象如果家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要用多大的勇气继续活下去。
活成如今这样漂亮骄傲的样子。
“是那个畜生说的……姐姐，我拿板凳砸他，我朝着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我想，打死他再说……打死他再说……”
何旭通红的眼睛大肆淌着泪，几乎喘不过气，林初雨紧紧将他揽进怀里，悲悯又痛心地替他擦眼泪。
“小旭，没事的，姐姐早就没事了……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保护好自己，别做傻事……你不想陪着心怡康复吗……”
女人说到这里，滚烫的眼泪掉下来。
是她傻了。
她第一时间知道沈心怡在向国平那里补课，就应该立刻采取行动的。
畜生就是畜生，老了也是老畜生。
她不该对老畜生抱有恻隐之心，不该对人性抱有最后一丝期望。
坏人是不会因为年纪大了就自动变好的。
她竟然连这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小旭，你听姐姐说，”女人扶住男孩的肩膀，擦干净泪痕认真地望着他，“姐姐从来没想忍下这口气，只是姐姐在等自己变得更强大……”
“姐姐其实也很懦弱，知道不能一击即中的话，只会后患无穷，所以我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何旭定了定心神，猛地抬头，“姐姐，我们找姐夫吧！他这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的！”
女人神情黯淡下来，半天的沉默后，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抬头凝视男孩，“好，我们找陈峥。”
何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说。”
陈峥在楼下等了很久，看到姐弟二人沉重地走出来，率先下车开门。
“同学病情怎么样了？”男人蹙着眉问。
“不太好，还没醒。”林初雨语气沉闷，被男人揽了一把肩头，没顺势倚进男人怀里，反而仰着头，认真看他。
“陈峥，小旭的同学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可以帮帮她吗？”
男人墨黑深邃的眸凝了凝，依旧揽着女人，“好，上车详说。”
-
何旭被送到筒子楼门口。
临下车前，他转身看向后排同姐姐并肩而坐的男人，眼里无比信赖，“姐夫，拜托您，一定要将坏人绳之以法。”
陈峥目色温和地点头，“好好念书，我会替你同学请京市的临床专家，她一定会康复的，其他的事情，再耐心些，给我一些时间。”
何旭对这样保守克制的回答感到一丝失望，只是没写在脸上。
也是姐夫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事以密成，不轻易许下承诺夸下海口，反而更能达成目的。
他不再纠结，下了车钻进黑漆漆的筒子楼里。
墨海的夜色被新旧交替的城市建筑割裂成两个世界。
黑色商务车从幽暗逼仄的巷子里穿行出来，对向会车时甚至需要一方礼让着先退至更宽的道路，才能方便两车同行。
可是一旦汽车驶出巷口，进入主路，五光十色的霓虹和高楼林立的城景不断刷新眼球，更新记忆。
林初雨觉得墨海这几年越来越漂亮，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漂亮。
最贫穷和最富裕的，最高贵和最低贱的，并存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也许只是咫尺之遥的距离，人生的差距却隔了天与地。
她偏头看着车窗玻璃，里面有身侧男人永远冷肃自持的倒影。
“他是向晴的父亲，所以让你为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明知道这样会让气氛变坏。
可是他为什么永远这样冷静呢？
她不由地设想，如果他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还能维持这样冷肃自持的模样吗？
陈峥凝眸看过来，将她身子掰正，眼里光影交错，是车流和霓虹的倒影。
“你了解我，就不该问这种话。”
她一愣，也觉得自己有点拎不清。
如果真在意向晴，又怎么会由着她屡次让那女人当众下不来台？
“对不起，是我犯傻了。”
她默默地道歉。
男人伸手过来揽她，吻在她额头，深重又绵长。
“相信我，好么？”
“受伤的女孩，一定能讨回公道。”
男人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眸光冰冷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