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让小四害怕的是，这并非个例。
他接下来去请的每一家人都接连问了他一些问题，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不是很能理解林献为何会突然回来祭拜姜眠。
多余的话没说，但单从细枝末节便不难猜出，这么多年来，二小姐该是从来没有祭拜过自己的生母，或者说很少，至少近些年没有。
可……为什么呢？
那是生她养她的生母啊，为人子女，父母逝世，理应年年拜祭才是。
为何这人却恰恰相反？
小四不敢往下细想，只草草叫了几家人，便带着他们回来了。
*
约摸带来了十几个人，男女掺半，排成两排站着。
这些人都垂着脑袋，像是不大敢瞧那边坐着的人一样。
其余人早被叫到屋里待着去了，也就还剩林献一人坐在院中。
在沉默良久之后，坐着的少女终于将手中粗糙的大碗茶搁下，抬眼扫视了一圈这些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弧度，“看来都是些老熟人啊。”
也不知这话究竟是哪里惊着他们，站着的人将脑袋垂的更低了，恨不能低到尘埃里去。
忽然，少女起身走来，这些人猛抬头，面上惊恐，身子打颤，却没敢有多余动作。
为首之人更是躲不胜躲，只能任凭少女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这人冲她笑，“王婶，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呢，也没什么旁的事。”
她将手往屋中一指，“就是想请你们帮忙照料一二我家小四，也就是先前请你们来的那位。”
少女眉眼上挑，总让人觉着她是带笑的，“毕竟按照咱们柳庄的规矩，若要拜祭亡者，理应亲眷独自在屋中为已亡人祈福五日才对。”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说出来的话分明温和，“诸位说，是与不是？”
被林献按着的王婶连忙点点头，“二小姐说的对，咱们柳庄素来是这个规矩。”
有了她开这个头，人群中也窸窸窣窣响起来应和声，“是，这就是咱柳庄的规矩。”
“没错，这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可不能改。”
那人接着道，“那……我家小四？”
王婶连忙接话，“照顾，一定照顾，二小姐带来的人，我们一定好生照顾着。”
她似乎不大满意这个回答，弯了眉眼，“只王婶一个人照顾，会不会太辛苦了呀？”
在场之人有谁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于是其余人也连忙应和，“小四哥也可以到我们家来住下，我们定会好好招待。”
“对对对，也可以来我们家。”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那我可就放心把我家小四交与诸位了，若是这五日，小四跑来与我诉苦说谁家待他不好，我可会很为难的。”
察觉到肩上力道加重，王婶又惊又怕，连忙接下这话，“不会不会，我们怎么会叫二小姐为难呢？王婶我啊定会好好招待小四哥，让他连我家门都不想踏出半步。”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哪个看不出林献是想叫他们把人困在家中，不要打搅她的好事。
于是也都挨个拍着胸脯同她保证，定会把人留住。
林献终于把手收回，又在院中逛悠两圈，漫不经心开口，“我希望我家小四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别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回头见着我，倒变个样子了。”
她其实是不大在意的，但若是小四听着点什么不好的话，往林致远那边一报，可就烦人了。
见她这般，众人怕得忙摇头，“不敢不敢……”
既然沟通好了，她也就把屋子里的人又叫出来。
“柳庄有个祭拜的规矩是要先为亡者祈福五日，这五日需在独自房中潜心抄经书、吃斋念佛。”
“我已与诸位邻里沟通好，这几日你们就安心在她们家住下，待到我祈福五日后祭拜完，再回京城。”
听见林献对着三人说安心住下，又想到先前让她们留下的却只是一个小四，众人自然能猜到，林献想要甩开的，只是一个小四罢了。
那么剩下这两人，看来是她的人。
*
用过晚膳，便有人先将人都接走，只留了林献一人在屋。
她进了屋，瞧见为了迷惑别人好好收整放好的几张大饼子和好大壶水，以及摆放好的桌案和纸笔。
虽说祈福这个借口倒是不错，只是抄写经书，她可没工夫抄。
林献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条积灰已久，看着破旧的小床上。
迈步走过去，蹲下身，抬手往床底摸索半晌，终于抽出个木盒子来。
打开盖子，里面压着厚厚一叠纸，翻过几页，上面满满当当写着经文，纸张有些泛黄，看着像是谁时不时抄上一些，日积月累，慢慢地，就攒了这么多了。
经文是有了，纸张泛黄也能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只要那边那些人把小四留住，便也没什么大碍了。
看上去，林府二小姐也只是在徐州柳庄为自己生母祈福五日，随后祭拜罢了。
*
十月的天总是暗的快，没些时候，黄昏便成了夜幕。
庄子上的人都零星点着几根蜡烛照明，不过也多是挑了灯芯，早早睡下的。
在这当中，最东南尾的一间屋子，这家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影走到窗边，小心开了窗，从小道绕到后面坟地去了。
这人看着倒是心细，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脚印抹了，沿途的痕迹清的干净。
到了坟地，明明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却在黑暗里畅通无阻，一路摸爬找到一处荒坟前。
掏出火折子，点了蜡烛，走近些，借着蜡烛的光，倒是依稀能从墓碑上认出几个字，像是写着‘姜眠之墓’。
既不是写的谁的爱妻爱妾，也不是写的谁的生母，又或是谁的爱女之类的。
只有四个字，‘姜眠之墓’。
看着倒像是谁用了刻刀一刀一刀刻下的，刻得很深，应该刻了很久。
就好像，这是这人很在意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