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她再来寻的时候，昭华便是同她说的这样的情况。
长乐坊不愧为长乐坊，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竟还能找到当初在林府伺候姜眠的贴身丫鬟，更是找到当年诸多物证，最终同她说明，她并非姜眠之女，她本该是林府的嫡女，本该在林府好好长大，长成京中官家小姐的模样。
昭华与她说这话时，是带着些引导的意味在里面的。
她想让这人痛苦，想看这人憎恨，想亲耳听她说，想要毁了林府。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人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情绪崩溃，只是安安静静在那里坐着，好半晌才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像是在通知她。
昭华平生难见这样的人。
试问世间谁人不曾有过喜怒哀乐，遇事刻意收敛情绪的不在少数。
但像她这样，完完全全、一丝内在情绪都透不出的。
她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一个。
而现在，林献是第二个。
于是她觉着，自己的心机大概是耍不成了。
便也没了调笑佳人的心情，“二小姐想知道的事情既已知晓，我便不多留了。”
“来人，送客。”
于是回忆止于此。
若再有过多的回忆，便要追溯到再远一些。
那应该是她与谢予明争暗斗的第二个年头。
那个时候，她扶持萧安，谢予站位萧澈，在朝堂之上，无端争得头破血流。
也是在那年，大祈公认的当世谋略第一的谢明非在她手上吃了亏，而此前一直无往不利的她也栽在他手上过。
于是彼时，京城各方势力争斗之下，却只传出了他们二人的话。
那时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献绝不会输，谢予一定会赢。
这话说得绝对，毕竟谁能一直不输，谁又能一直赢下去呢？
但却没人反驳，反倒是热传。
似乎好像除了这话，也没什么旁的更好形容他们了。
毕竟除了对方，两人看起来，确实再难输谁。
其实二人有来有回，有输有赢，只是交手也不算多，无法较个高下。
那时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里，谢予赢的次数要多她一次，便也索性随了京城内多年来的看法，最后一致认为，当是谢予技高一筹。
林献那时下手不似如今温和，也算得上‘狠厉’二字。
京城之中，得罪了不少人。
但她也不甚在乎，毕竟说到底，除了谢予，也没谁真能算计得到她。
只是后来，京中有人出了手，原本属下报过信来，只是恰逢她不在，报给了萧安。
而那时候的萧安，全然是出自一片孝心，不得不跟着她设计的路线走。
他心中自然对她又怨又恨，巴不得她能吃点教训就此收手。
只是不曾知晓，这件事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多方势力联手，想要先将略差谢予一筹的林献先做掉，她这一去差点有去无回。
最后竟是昭华急忙赶来，以命换命。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周遭尸横遍野，她却只看得见倒在怀中人。
女子一袭红衣，只是流血的地方加深了这抹红，有些刺眼。
昭华一身好武艺，也不知是自学还是跟谁学的，与那么多人打也未曾落了下风，只是受的伤，大大小小，太杂太乱，失血过多又迟迟得不到治疗。
杀干净最后一人，她终于倒下。
而早在她出手的时候，曾有人质问于她。
事情隔得太久，原话林献早就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大意是，分明是昭华让她们来的，最后又为何要护着她。
是啊，为何呢？
昭华是谢明非的人，她与谢明非为争权势，打得火热，昭华私下里出面教唆其他人对她出手也是合乎情理之中。
但又为何在最后关头反悔，与其余人血战到底，只为护下她？
这件事太过自相矛盾，所以她才不明白。
怀中人脸色发白，额间直冒汗，她似乎忍着莫大的痛苦，终于开了口。
“林献……”
“还好……还好我没有害了你……”
女子两鬓碎发湿透，嘴唇几乎失去血色，声音轻不可闻，“林献……”
“你……”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林献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等她终于决定凑近些时，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答应我……”
“……颠覆昭云……杀昭帝……”
其实她原本不必遂这人的愿。
毕竟今日会有此一遭，说是全赖她挑唆也不为过。
只是她向来不喜亏欠旁人什么，也见不得有人为她而死。
所以后来，进了朝堂大殿，满朝文武见证，那一天，少女持剑入殿，弑君，随后扶持三皇子萧安上位，无人敢有异议。
三殿下生母贤妃娘娘如愿当上太后，首当其冲便让自己儿子给了林献凤印，力排众议，让她坐上后位。
而萧安或许是因为那件事，心中有愧，又或许是因为生母要求，许了林献后位，并立下誓言，永不废后。后面更是看着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有横加阻拦。
只是终究也只给了这些虚位，一路跟着这人走来，见惯了她的冷血冷性，也深知她的算计手段，不敢靠近也不会喜欢，多的什么感情都不会有。
倒是林献在他即位之时也曾好言相劝过，叫他除掉萧澈，皇椅才能坐得安稳。
虽说一路走来，他登基之路铺满尸体，但到底他也未曾真正下过手，多是林献及手下做的。
他自觉已经抢了萧澈的皇位，心有亏欠，不忍真的下死手，最后只是遣这人去守边关，又卸了谢予的权，叫他归隐。
自以为倒也不必赶尽杀绝，只这样便可。
但其实是可行的。
如若他后来没有与林献互相折磨，被捆缚在皇位之上，被困在皇宫之中，日日夜夜，怨天尤人，最终变得和他的皇后一样，大乱江山。
或许萧问水成人之美，谢明非不理世事，倒真不会出手。
只是，没有如果。
命中注定那个时候的她，想为人颠覆这江山一场。
为人也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