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驶进教职工家属院，隋夜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车子停在自家楼下的时候，前面已经停了两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隋夜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先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她连忙打开车门，踉跄着跑到人群后面，从缝隙中一点点往前挤。
她从来没想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走过去会是这么漫长的一个过程。当她终于挤过人群，顺着所有人的视线往上看的时候，她只看见半空中一道人影飘过，然后在她面前的地上坠落成花。
飞溅的血滴在脸上，她怔怔地抬手摸了一下脸，温热的液体粘在指尖，一点殷红，恍若隔世。
人群里传来尖叫声，晏东北挤开人群冲过来，喊她。
她怔怔地回过头，正对上晏东北满是同情和悲悯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像是突然决堤的闸口，怎样也控制不住。
老，老隋，那是老隋吧！
“老，爸！”她缓缓回过身，晏东北已经冲过来，一把捂住她的眼。
晏东北：“别看。”
可那是老隋呀！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耳又绝望，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一窝蜂地冲上来，将老隋破碎的身体抬上担架。
“家属，有患者的家属么？”随行医生一边帮着抬担架，一边朝着人群喊。
“我，我，那是我爸爸，我爸爸！”隋夜突然像疯了似的挣脱开晏东北的钳制，冲到救护车旁抓住医生的手，“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爸，救救他，救救他。”
医生垂眸看了她一眼，让她赶紧上车。
救护车上，老隋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平素里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被血染红，包裹着凹陷下去的胸膛。
隋夜整个人都是木的，她又不敢碰老隋，只能一遍一遍求医生救人。
从家里到医院的这段路格外的漫长，救护车的鸣笛声响了一路，隋夜看着老隋的脸色由一开始的惨白变得青白，鼻孔和眼睛渗出的血顺着嘴角和脸颊一直流到担架上。
救护车到达医院的时候，老隋已经没气儿了，隋夜眼睁睁地看着护士将白布盖在老隋满目疮痍的尸体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老隋的葬礼举行得很潦草，没有通知学校的同事，也没有通知亲朋，徐女士一个人在殡仪馆陪了老隋三天，之后便直接火化。
人的生命似乎总是仓促的来，又仓促地走，生前所有的念想在一场大火之后，都会付之一炬，成了也安埋在黄土之下的一些潦草回忆。
隋夜大病了三天，每天夜里闭上眼睛就是老隋跳楼的画面，然后一宿一宿睡不着。
晏东北带着东西来看过她们几次，都被隋夜赶走了。
学校的领导和同事知道老隋没了后，陆陆续续来探望，徐女士从柜子里拿出这几年老隋得的优秀教师证、锦旗，一股脑全都丢在校长身上，然后一边哭，一边骂：“老隋在教育岗位做了这么多年，人品怎么样，你们当领导的不会不知道，事情还没查明真相，学校就把人辞了，现在人没了，都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有意思么？”
领导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丢下几个白信封夺门而出。
徐女士见人走了，关了门在客厅哭，徐寅偷偷打开门，默不作声地去翻冰箱，拿出水饺去厨房煮。
晚上隋夜上课回来，便见厨房的锅里全是煮烂的水饺，还有客厅里散落一地的白信封。
那一刻，隋夜觉得自己长大了，尽管代价如此巨大。
而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十天。
接到晏东北叫家属去派出所认领遗物那天，是周末的一个下午。徐女士带着徐寅去姥姥家暂住，电话时隋夜接的。
挂了电话，隋夜直接打车到莲花区派出所，晏东北就在门口等她，旁边的垃圾桶上堆了几根香烟，有的还在往上冒着青烟。
晏东北将她带到二楼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手机和一封遗书。
“手机和遗书是警察在天台找到的，遗书压在手机下面。”沉默了一会儿，晏东北说，“之前你跟我提起要告恶意p图的人……”
“不用了。”隋夜打断他的话，一边拿过手机和遗书，一边起身往外走。
晏东北连忙站起身，挡在她身前。
隋夜蹙起眉头看他，眼神是不符合这个年龄层的冷冽。
晏东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
隋夜见他挡住路，却又不说话，忍不住说：“老隋是无辜的。”
晏东北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突然不知道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烦躁地说：“孙艺玲家撤案了。”
隋夜愣住，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晏东北：“为什么？”
晏东北说：“不知道，就突然撤案了。”
隋夜心里鼓噪出一团火，仿佛一下子要将她点燃。她恍惚地跑出派出所，恍惚地游荡在街道上，耳边不停地回放着晏东北的话。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孙艺玲家的小区门外，看着小区里渐渐亮起的灯光，鬼使神差地跟着小区的住户走进小区。
隋夜手里拿着老隋的手机和遗书，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四楼的孙艺玲家。
从四点坐到六点，又从六点坐到八点，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四楼的灯光却一直没有亮起过。
三楼的住户见她在楼下坐了这么久，好奇地打开窗户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找谁呀？”
隋夜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三楼阳台上的中年女人，笑了笑，指着四楼的阳台说：“我想找孙艺玲。”
女人愣了下，随后仿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大声说：“那你来得不巧，他们家搬走了。”
隋夜一怔，茫然地看着中年女人：“搬走了？”
女人说：“是呀，搬走好几天了，听说好像是出国了。之前不是出了点事儿嘛！”
原来她出国了呀！原来她出国了！呵呵呵！出国了！
隋夜抬起头，头顶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颗星子，就像她此刻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因为一个无法判定的案子，老隋死了，从一个人人敬仰的优秀教师变成了一个衣冠禽兽的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