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短短数日不见,谢长渊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突然就沉稳内敛了下来。
而且,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黯然了几分。
看到他这般神色,沈南枝心里也有些难过。
就算他们的婚事成不了,她也希望谢长渊能逍遥自在地活下去,而不是被他不喜的皇家的婚事捆绑。
她希望谢长渊能放下她,找到跟他两情相悦的女子,而不是现在这般意志消沉的模样。
沈南枝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难受得很。
她也想劝他,宽慰他,祝福他,可是那些话由她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在惺惺作态。
而且那些话,她现在的身份说不得,谢长渊也未必听得进去。
她现在能为谢长渊做的,就是保持距离,不给谢长渊半点儿希望,让谢长渊彻底对她死心,才是对谢长渊好。
谢长渊说,他是来道别的。
沈南枝想了想,前世她是在张贵妃的寿辰上被指婚给了萧祈安,随后谢长渊才远走边关。
这一世他离开京都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边境局势不稳,确实需要将领坐镇,而且与其被困在京城这一方天地,那里的长河落日也更适合谢长渊。
沈南枝点了点头,真诚道:“祝谢小侯爷此去平安顺遂。”
谢长渊在原地站了两息,似是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朝沈南枝闷闷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可才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沈南枝。
长街漫漫,一袭玄色长衫的谢长渊如青松挺拔,肆掠的风扬起他的长发,鼓动着他的长衫,他的身形却于狂风中岿然不动,也与这匆匆碌碌的行人格格不入。
他紧紧盯着沈南枝,沉默半晌,才终于艰难开口:“三个月后,我能等来你的加冠礼吗?”
似是怕沈南枝拒绝,他又急忙补了一句:“你答应过我的!”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这话她没法接。
她确实答应过谢长渊。
不过是在好多年前,他们儿时的一句戏言,那时她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及冠,她要亲自给他戴冠,送他这世上最锋利的宝剑,祝谢小侯爷从此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言犹在耳,可已经是他们回不去的总角晏晏。
那时候他们天真烂漫,没有被这些世俗和规矩束缚,也没有被各自的身份约束。
如今却已经不合适了。
沈南枝还没有开口,谢长渊却已经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看来,沈姑娘又要食言了。”
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沈南枝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明白了沈南枝心中所想。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长渊朝沈南枝笑了笑:“也罢,你也不是第一次言而无信了。”
第一次,说的是他们的婚约。
沈南枝如鲠在喉。
谢长渊却已经将双手枕在了脑后,像往常那样,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毫不在意道:“没关系,小爷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同你一般计较,谁叫我比你大,是你兄长呢!”
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给沈南枝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谢长渊努力想要表现出像往日那般吊儿郎当的随意,可他却不擅演戏,那般刻意的样子,沈南枝又怎会看不出来。
但沈南枝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
也给彼此留了体面。
一句兄长,代表了他的放手和成全。
此去关山路远,山水迢迢,再见面,时局定然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时,他们彼此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只会越发疏远。
沈南枝心里有些酸楚,但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顺着谢长渊话接道:“是呢,全仰仗谢家阿兄对我的包容和照顾。”
谢长渊摆了摆手,微笑道:“走啦!”
沈南枝点头:“保重!”
谢长渊笑了笑,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沈南枝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走出了长街尽头,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压抑了半天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雨点子。
秋雨提醒道:“小姐,暴雨将至,咱们也赶快回去吧。”
沈南枝应了一声,刚转身,却见长街另外一边有一辆马车飞速赶来。
马车边上挂着的羊角宫灯格外显眼。
沈南枝看到了那驾车的侍从的时候,那人也看到了她,当即就要将马车停下。
还没停稳,马车帘子就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华服的昭宁公主萧香雪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照面,她直接冷眼看向沈南枝质问道:“谢长渊呢?他不是找你来了?”
她这质问的语气实在让人不喜。
沈南枝神色冷淡道:“他已经走了。”
她跟萧香雪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沈南枝转身要走。
不曾想,萧香雪一把夺过了侍从手上的马鞭,直接朝沈南枝身上用力一甩!
幸亏沈南枝反应及时,她脚腕一转堪堪避开。
那发了狠的一鞭子啪的一声打在了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敢想若是沈南枝再晚上半步,叫那一鞭子打到她身上甚至脸上该是何等严重。
沈南枝这边才站稳,萧香雪第二鞭子又到了。
看那虎虎生风的力道,绝对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沈南枝没想到萧香雪当街就敢如此嚣张跋扈。
她本来也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眼看着那第二鞭子落下,沈南枝一个翻身,脚尖顺着那马鞭落下的方向,主动挑了那马鞭缠在脚腕,然后脚下用力一带,直接将那马鞭踩在了脚下并用力一挑!
萧香雪拽着马鞭的另外一头,还没来得及收住力道,冷不丁的,就被沈南枝这一挑直接拽下了马车,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沈南枝!你敢打我!”
萧香雪带出来的侍卫和宫女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并护在当中。
她细皮嫩肉的,只摔的这一下,就叫她双手掌心擦破了皮,一时间满手鲜血淋漓。
萧香雪都顾不上疼,她一把甩开搀扶她的宫女,指着沈南枝骂道:“你以下犯上,当街摔打本公主该当何罪!来人给我将她拿下!”
萧香雪就带了两名侍卫,听到命令,两人就要拔剑,却听沈南枝冷冷道:“明明是你无故打人在先,我出于自保才踩住那马鞭,也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这街上这么多人,谁看见我动手了?而且,这里是镇国公府门口,可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雨点大了些,街上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沈南枝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确实是萧香雪打人在先,而且沈南枝最后一句话也提醒了她,在镇国公府门口,她就带着这两名侍从,确实不能拿沈南枝如何。
念及此,萧香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沈南枝咬牙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害我至此!我这就进宫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重罪!”
沈南枝却理都没理她,转身要走。
见状,萧香雪怒道:“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不知廉耻!明明我跟谢长渊都已经订下婚约,你还要勾着他不放,你都已经有三哥了,却还要来插足我跟谢长渊之间的感情,你要不要脸!”
堂堂一国公主,气急败坏之下,竟跟骂街的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还好因为落雨的缘故,街上早已经没什么人了,不然光凭她刚刚这一番话就能叫沈南枝声名狼藉。
沈南枝今日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被萧香雪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听到这话,沈南枝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给了萧香雪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打完之后,在萧香雪反应过来之前,沈南枝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自己面前。
才冷眼看着萧香雪沉声道:“首先,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自从皇上赐婚之后,我就从未想过要缠着谢小侯爷,再有,就算说插足,也是你,是你们皇家的拆散了我和谢长渊的婚事,算起来,插足的那个人也该是你!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跟谢长渊之间清清白白,若再叫我听到你口不择言说那些污言秽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沈南枝猛地一抬手,直接将萧香雪一把推开。
“你要进宫去告就抓紧了,不然的话,随后我也会找小舅舅当朝上奏,说你欺我辱我还想打我,届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看看你父皇到底是向着你,还是向着理!”
说完,沈南枝连看都没再看被摔在地上几乎要被气疯了的萧香雪,她转头就往回走。
“沈南枝!本公主要杀了你!”
萧香雪气急败坏。
她的双手被磨破,火辣辣的疼,这会儿脸颊也开始肿了起来。
她虽然不是张贵妃亲生的,但却被张贵妃视如己出,而且还有父皇的偏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她。
“你等着!”
萧香雪发了疯似的就要去找人,可一转头看到侍从腰际的佩剑,她的脑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双手已经更快一步,直接拔出了长剑,一转头朝沈南枝刺去。
沈南枝带着秋雨才走出了几步远,她听到了萧香雪拔剑的声音,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萧香雪这点儿动作根本就不够她看的。
眼看着那杀招已经到了后心,沈南枝就要转身灵活避开,却有一只大手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护住她的后腰,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避开了萧香雪的杀招。
熟悉的草木清香瞬间将沈南枝包裹。
闻到那一缕清香,沈南枝原本已经准备劈过去的将人推开的手掌就这样顿住了,堪堪地落在他胸口。
萧楚昀不知何时出现的。
沈南枝此前的心思都在应付萧香雪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想到刚刚自己为了气萧香雪,最后说的那句是他们皇家拆散了她和谢长渊婚事的话,虽然也算是事实,但当着萧楚昀的面说那样的话,沈南枝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和惭愧。
“沈姑娘,没事吧?”
一身墨色锦袍的萧楚昀如玉树芝兰站在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我没事,王爷何时来的?”
萧楚昀敛眸,下意识扫了一眼长街尽头谢长渊离去的方向,语气温和道:“有一会儿了。”
沈南枝立即就明白过来,从她送别谢长渊的时候,萧楚昀就是在的,只是可能那会儿她太过专注入神,都没有注意到萧楚昀的存在。
此时,萧楚昀眉目如画,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也带着关切和温柔,似是半点儿不介意刚刚沈南枝的言行。
可越是这样,反倒叫沈南枝生出惭愧。
她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男子乐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同外男有牵扯,甚至还当众为他们被拆散而表示愤怒和遗憾。
这样好的萧楚昀,沈南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楚昀在将她护在身后的同时,就已经夺过了萧香雪手上的长剑,随手一拨,隔得老远竟然都精准无误地插入了萧香雪那侍从的剑鞘。
咔嚓。
刀剑入鞘的一幕,看呆了萧香雪的两名侍从。
原本愤怒到已经失去理智的萧香雪也看到了萧楚昀,她才终于冷静下来,皱眉唤了一句:“三哥。”
“沈南枝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三哥!”
说完,她一转头怒瞪着沈南枝,就要声泪俱下地控诉,却见萧楚昀抬手压了压,并轻描淡写道:“刚刚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看过了,那些话你留着去父皇面前说吧。”
“三哥!”
萧香雪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这么不讲情面,她跺了跺脚,咬牙道:“就算我再不对,我也是公主,她将我打成这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闻言,萧楚昀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听到这话,原本以为他只会维护沈南枝的萧香雪微微一怔,旋即眼底里带起一抹喜色。
可还没等她面上的笑意完全绽开,就听萧楚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墨毅道:“墨毅,你拿着令牌随昭宁公主进宫一趟,务必要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明父皇。”
虽然沈南枝打了萧香雪,可也是她无理取闹在先,沈南枝出于“自卫”才绊倒了她,她虽然挨了打,但也拿剑要杀沈南枝,真要闹到了皇上面前,她也落不到半句好。
而且,萧楚昀既然在叫墨毅拿着他的令牌进宫,自然有其把握。
萧香雪气得浑身发抖,可在萧楚昀面前,她却不敢放肆,只能咬牙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
沈南枝看着陪她站在一起淋雨的萧楚昀,想他出来既没坐马车,也没带伞,沈南枝不由得提议道:“王爷可要随我去府上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