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催眠失败了。
林思思的九重人格，比他想象的要执着得多。尤其其中一个，十分霸道。
她会假意被安抚，配合他收起戾气，给他看他想看的乖巧，让他放松警惕。
她冷静而智慧，却也能卖萌或装傻。
一个与本体最接近的趋于完整的人格，本体拥有的全方位思考和丰富的性格，她都有。
现在，她开始夺取身体了。
他不知道她掌控了身体会做什么，但必定会行动。多半是攻击。攻击本体不愿攻击的对象，抑或无差别攻击，只为发泄她一分化便带有的戾气。
“当然是现实。”季冰握住她右手的食指，放入嘴里含住，忽然用力咬了一口。
林思思蹙眉：“为什么咬？惩罚我吗？”
“嗯，罚你害怕却不喊我。我也想看看和你说话的人，下次可以喊我吗？”
她点头：“不管你有没有睡，我都喊你。可是，我手疼了，呜……”圆圆的杏眼，溢出清澈透亮的泪水。
季冰舔舔她手指的牙印：“还疼吗？”
“还有一点。”
干净单纯的眼眸，说是天使也不为过。然而，漆黑的虹膜，却也能藏匿万千形态的恶魔。
他吮吸两口，道：“现在呢？”
瞳孔微微收缩，闪动灵动的暖光，她摇摇头：“痒酥酥，想爱爱。”
闻言，季冰轻笑道：“惜精养气，方能取之不竭。一日多次，爸要知道，又要来打我。隔几日，可以吗？你的手，也需要休养生息。”
“哦……那你快去吧。爸等久了。”
“我去去就回。不用等我，你先睡。”
林思思点点头，目送他出房门，满目乖巧。
季冰关上门，看了看没有新消息的手机，跑下楼梯，来到书房。
季鸿正在窗前来回踱步。一见他，便问：“思思怎么会半夜到琳琳房间？”
“爸，我有个重要的电话要回，可以明天再谈吗？”
“情况都这么严重了，你觉得还能等？”
“什么情况？”
“还想打马虎？已经开始梦游，等到癫狂就晚了。孩子的发育也会受影响。”
“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起床喝水走错了嘛。您还是早点睡吧。胡思乱想，会梦游的。”季冰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站住！”
“爸……”
“坐下！”
“……都11点了，您的肝喊您睡觉呢。”
“不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季鸿坐到椅子上，敲敲红木桌子。“还不坐？”
季冰抓抓刘海，坐到书桌前，给林义发消息。
【打d】
电话的电字还没打出来，季鸿又敲桌子：“手机放下。”
他边放边摁了发送键。
季鸿看了眼亮着微信的屏幕，伸手摁了黑屏键。
“……爸，您想谈什么？”
“现在副作用来了，你要怎么收场？”
“什么副作用？”
“你就不怕哪天思思认不出你？”
“您在诅咒我吗？”
“你下楼喝水，会走错房间吗？”
“迷迷糊糊也有可能嘛。”
“迷迷糊糊会抱错老婆吗？”
“那不可能。我思思独一无二，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
季鸿哼了哼鼻子：“靠什么认？鼻子吗？”
“鼻子也会有失灵的时候，”季冰咧开嘴，“毛孔。我的独门绝技。”
“别东扯西拉。癔症越早干预越好，如果继续放任，一旦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最痛苦的是思思。”
“爸……”季冰欲言又止，“我已经在疏导了。但思思的情况比想象的复杂，需要时间。”
啪！季鸿拍上桌子：“早就跟你说了有副作用，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晚了！”
“我不后悔。”
咚！季鸿猛地站起，隔着桌子，赏了他的左前额一个爆栗。
“还敢死不后悔？出息了是吧？把自己妻儿当研究对象了？啊？！”
额头持续发胀，季冰伸手一摸，肿出了一个包。
“您下手不能轻点吗？”他嘶了声，“思思看到，会心疼的。等下胡思乱想，错到您和妈的房间，我可不管啊。”
“你还一堆歪理！”季鸿又抬手要敲他右前额。
季冰赶紧偏头：“不能两个，我明天得上班。我的脸，就是医院的招牌。”
季鸿改扭他耳朵。季冰慌忙捂住两只耳朵道：“这是我思思的专利。您实在想拧，可以拧自己的，要不妈的也行。”
“臭小子，你个臭小子……”季鸿拿过搁身后书架上的鸡毛掸子，就要绕过桌子。
这时，搁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林义”的来电。
季冰抓起手机，就跑到房门：“爸，林警官深夜来电，肯定是案子有进展了。我去接电话哈。”说着就开门跑出去了，还不忘带门。
“站这接！”季鸿的吼声，穿过房门，柔和了好些，没了威慑力。
季冰一口气跑出大门，来到车库，坐进布加迪，接通了林义接连打来的第二个电话。
他边接边关上布加迪敞开的车顶盖。
“不会深陷险境，发出的求救信号吧？”林义精神抖擞的声音传来。
“差不多吧。”季冰道，“袁星梦不可以晚一天吗？思思还没带她逛街。”
“你带她回清江别墅，不是不让她们见面的意思？”
“晚一天，凌北市警员的衣食住行我全包。”
“警局不差几个人的吃穿用度，但犯罪嫌疑人必须第一时间抓捕。”
“找到了什么证据？”
“机密。”
“明天几点走？”
“最晚中午。”
“知道了。我先挂了。”
“诶，等等。”林义喊道，“我妹妹是不是又犯病了？”
“胡说八道什么？哪来的病？”
“啊，掌嘴。”听筒传来手掌拍手背的清脆声，“她是不是又变性……不是，另一个她是不是又出来了？”
季冰捏捏眉心：“这种话，绝对不能在思思面前说。”
“你有没有发现她的变换时间越来越频繁了？今天已经三次了。”
季冰有些吃惊，问道：“在警局也发生了吗？”
“你如果早一点到，就能看见她把吴雨思摁在茶几上，还浇人一头水的威武雄姿。如果不是有一只手受伤，不定用拳头招呼人家头了。”
季冰长叹一口气道：“不要再让吴雨思见到思思，容易激发她的情绪不稳，不利于她的精神恢复。”
“我妹妹有说出些什么吗？”
“用你的机密交换。”
林义沉默了会道：“两件有头发和血迹的白大褂。dNA比对过了，是马关翔的血。头发和马关翔指甲里的皮肤组织同属袁星梦。”
“思思说她头顶有尸体。”
“马关翔的尸体？”
“她希望那个畜生永久被阉割。”
话落，两人久久无言。好一会后，林义道：“早点来见，拖不了时间的。那这样，先挂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季冰靠在座椅上，盯着昏白的墙顶。
松山精神病院前的小河，松林茂密。白天，夏日乘凉的好去处。夜晚，肮脏龌龊的庇护所。
监控里，马关翔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拉着袁星梦钻入的松林。
思思走向了松林夹道的马路。大概七八步，摄像头忽然黑屏。持续一分钟后，马路没有了她的身影，公路口也空空无人。
距离他接到袁星梦电话的两小时后，精神病院的后门，只有他的奔驰越野和警车出现——何超报警，有人在医院闹事的两个男人拐卖妇女。
但等松山镇派出所的王警员带人赶到，两个男人已经逃走。
而一段长达半小时的监控不翼而飞，时间刚好是袁星梦手机打通他的第一个电话，到袁星梦的手机没电后的5分钟。
何超说那5分钟里，他应该正和袁星梦从医院5楼的病房跑到1楼思思的病房。刚到病房，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有自称是思思家属的人来接林思思。
何超说思思的裤腰带破了，露出了隆起的肚皮。
还说思思神色慌张，头上一直戴着的黑色毛线帽掉在地上。
季冰点开手机里30分56秒的通话录音——
“梦姐姐，我不要被绑起来。”
“季萍，你还想被绑吗？”
“马关翔，你敢动病人一根毫毛，我就算死，也要送你进监狱。”
……
被截掉的监控，袁星梦被马关翔赶出去了……病房里，独留马关翔和他的思思……袁星梦去找何超赶来病房……思思的裤子破了，何超没来得及询问和搜查，就被及时赶到的歹徒支走。
当时，马关翔应该藏在病房的某个地方——卫生间或床底。
之后监控恢复正常——袁星梦和伪装成护士的思思，与带领歹徒进院的何超，擦肩而过。她们通过了安全门，跑向了后院。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后门。袁星梦拿钥匙开门，思思望着身后的病房发呆。
门打开了，马关翔出现了。
床底。一定是床底。袁星梦带何超来病房的时候，马关翔躲到了方便逃脱的床底。
思思害怕他会鱼死网破，也担心何超走了，她和袁星梦不敌，一定会选择让马关翔逃走。
季冰闭了闭眼。昏白的墙顶浮出惊慌的林思思拉着袁星梦躲进卫生间，马关翔便趁机爬出床底逃脱。
而后她们从病房跑到后门，只差一步就能逃出生天，马关翔却堵住了去路。
前有马关翔，后有追寻的歹徒——袁星梦把林思思推向通向公路的松林小道，主动对马关翔投怀送抱——马关翔拉着袁星梦进入松林……
然而，马关翔没有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会落空——既可以得到袁星梦，又可以帮助歹徒抓回林思思。
一个手有重伤又身无分文的孕妇，深夜逃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能逃到哪里？
她没有逃。
她打开地狱的大门。
她与罪恶一同坠入深渊，在他满怀期待来接她的时候。
她举起阴司的刀锯，亲自惩处恶鬼，在神邸迟迟不降光明的时候。
她如天使般纯洁的双手，染上蛆虫的腥臭，在他的车经过松林的时候。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