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睡颜，他守了一星期仍不见苏醒。不能动弹的瘦弱身躯，固定在这张只属于他们的床上，真的哪儿也不去了。
精神不济的他停诊了所有预约病人，转到其他精神科医生手里。
病人能理解他的身不由己，但娱乐头条不能——豪门三角恋引报复，友好世家关系决裂……
不知道谁爆料的边角料。各大娱乐媒体虽未指名道姓，却都在末尾加一句：这起三角恋会不会跟兴民医院的季院长停诊有关系呢？各位看官，你们觉得呢？
下方留言数万条，一开始还在推测他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和爱妻度蜜月了？但在“你们觉得季院长看上孤儿林思思的眼光怎么样”出现后，风向偏了，全集中到了林思思身上。
一开始还文明探讨她可怜的家世和优异的成绩，在“听闻林思思刚上大一就傍上了季院长”和附上一张华法大学校园论坛辱骂林思思“包养门”的照片之后，留言开始一致认定林思思是她妈妈做三陪女情色交易时怀上的她。
偶尔几条提醒大家不要造谣的留言，被淹没在越骂越起劲的负面八卦中。
“给他们最后一小时，”季冰站在窗边，再次打电话给律师。“不删新闻，全部起诉。”
“已经在删了，但有很多大V恶意转发揣测。账号遍布全国各地，难以杜绝。”
“截图保留证据，一个个艾特他们，发送不删文将起诉的律师函。”
“已经在发了，您请稍安勿躁……”
“也给平台发，督促他们封禁胡言乱语的账号，否则一样起诉。”
“好，好的……”
一个两个有疑难杂症就往兴民医院送，安排医生加班加点治疗了，到头来不是千方百计医闹要赔偿，就是见缝就钻造谣他的八卦。
一群臭虫。
刚挂的电话，又嗡嗡震动。
一接起，老保安就喊道：“季院长，余家的公子又来闹事了！”
季冰刚想说别理他，就听余振刺耳的声音鬼叫：“季冰！你出来……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为一个残废女人，陷害我姐姐，你看眼睛瞎了吗……缩头乌龟，王八蛋，你给我出来！出来！”
“轰出去。”季冰冷声道，“再闹，直接报警。”
挂断电话，季冰拿着棉签沾水轻拭林思思发白发干的嘴唇。
就这样睡个好觉，什么都不用想。也乖乖的，哪儿都不去。
自从你安睡， 冷雨一直淅淅沥沥。今日也是一大早就为你唱摇篮曲。你有没有做个好梦？
把她的干唇涂得水光，他放下棉签，从厨房拿来水果刀，坐床边慢慢削着苹果。
就这样，时光缓缓流逝，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笃笃笃，有人敲响房门——他放下苹果，起身前去开门。
穿着白大褂的赵森，望着猫眼。
季冰打开门，转身走回卧房。
赵森后一脚关上门，跟着。
“有什么话直说。”季冰继续削苹果。
“余振他……”
红苹果被削成一个个小兔子形状，一只只头朝前摆在盘子里。季冰拿起一只红兔子，用刀刮出汁水涂抹林思思的嘴唇。
“你如果为他求情，就不要说了。没人能救得了余萍。敢起恶念，就得敢担罪责。”
“也许是手误，她并不是故——”
“余萍与我们同一所医学名校毕业，专业课时常名列前茅。我上大一的时候，她的照片就张贴在学校公告栏。三年后，你上大一，仍在那，之后去国外进修了脑神经学的博士。什么样的手误可以长达半个多小时，把我思思打成昏迷？”
赵森抿着嘴，不言语。
“赵森，不要掺和进来。余萍是咎由自取。”
“可是，余叔……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
“我思思有伤还有孕，一点都伤害不得，不也被殴打……不要再说了，每多说一句，我就想掐死余萍一次。”季冰放下苹果盘，“我要去一趟警局，你在这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赵森点了头，又叹了口气。
布加迪一路飞奔，雨刮器每隔两秒刮一下挡风玻璃上密集的水珠。警局的蓝白门头烟雨蒙蒙，一面红旗迎风招展，时不时驱散拢聚的雨雾。
一到门口，还没摁喇叭，保安看一眼他的车牌，不锈钢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
他刚要驶进，林义从办公大厅冒着雨跑来。
“来了来了。”他边跑边喊，“你掉头。”
季冰左转方向盘，掉回来时路。
林义跑到了，坐上副驾驶就说：“最多1小时。”
季冰蹙眉：“你收了多少好处？”
林义摊摊手：“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上级批准的。”
“法律什么时候改了？”
“根据案件需要，公安机关可以安排。”
“没需要。我和她无话可说。”
“去见见吧，说不定可以让她坦白。”
“我可以威胁她吗？”
“那不可以。你就跟她聊聊家常。”
“不聊！”他有时间，不好陪他的思思吗？要跟杀人犯谈天说地？
“别这么大火气呀。主要听她说，她愿意跟你说。”
“……仅此一次。”
“这次是破例，下次想有都没有。”
布加迪右拐，与回兴民医院相反的道路疾驰。穿梭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松林公路，圈着铁丝网的五六米高的围墙，于烟雨中隐约出砖头的红色。
高墙外立着一块两米长的红石碑——凌兴市看守所。门岗处，两位身穿黑大衣的男人各自撑着把黑伞，间隔1米站立。
见到布加迪停到旁边的停车位，其中一位高些的上前，将伞撑到正下车的季冰头顶。是与季冰合作的天正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律师冯磊。
“季院长，律师函该发的都发了。大部分博主都陆续删文，但还有个别的冥顽不灵。”
季冰点点头：“保留好记录，日后起诉。”
另一位男人上前，为林义撑伞：“林警官，这样不妥。我的当事人，怎么可以会见无关人呢？”
冯磊轻声道：“余萍的辩护律师，姓吴。”
“上级批准。”林义边说边从黑夹克里掏出手机，给男人看审批文件。“你如果不服，可以申诉。”
“申诉要花时间。我还要为当事人辩护，哪有时间啊？”
“杀人犯的案子，你为什么要接？”季冰冷哼一声道，“你学法律，是为了包庇杀人犯的吗？”
本以为天正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名声，无人敢接。没想到，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我的当事人享有辩护的权利。”
“杀人还能是对的？”
“……我当事人没有杀人。”
“我亲眼看见，”季冰揪住矮半个头的吴律师的衣领，“违心辩护，不怕夜半阎王上门吗？”
“林，林警官，我正在被威胁……”
“错觉错觉，”林义拉开季冰的手，“我们今天见面是为共同的目的。余萍坦白，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吴律师，余萍早日坦白，可以从轻处罚。”
“杀人犯，不能从轻！”季冰冷冷道。
“我当事人是激愤动了下手，但没有杀人。”
闻言，季冰又揪住吴律师的衣领，一拳挥向他的脸。
林义赶紧拉住他胳膊：“不能打架！我妹说不能打。”
冯磊拉另一只手：“不能有理成没理。”
季冰深吸一口气，推开两人。他拍拍起了褶子的衣袖说：“吴律师，你和你的家人，到兴民医院看过病吗？”
“医院不能因为个人恩怨，拒接病人。”吴律师移正被扯歪了的领带，“那是违法的。”
“但我医院治不了黑心病。别再来浪费彼此的时间。我们只给人看病。”说完季冰大步走。冯磊跟上，在旁打伞。
林义拍拍涨红了脸的吴律师的肩膀：“受害者林思思是你享受优质医疗服务的兴民医院的少夫人。”
吴律师抿抿嘴道：“律师没有偏袒谁，就像你们警方一样用证据说话。”
“那我就放心了。”林义笑笑，转身就走。走两步，他又回头道，“顺便说一句，我主张余萍有罪，因为我亲耳听见她有杀人动机。”
吴律师愣了愣，赶紧跟上，给林义打伞：“能借我听一听当时的情况吗？”
林义看他一看，刚要开口说话，被季冰一把拉到冯磊的伞下。
季冰斜一眼吴律师道：“给刑警打伞套案情，你的职业操守看来不怎么样。”
“证据都是要呈堂的，”吴律师昂起头，像打鸣的公鸡般有气势。“提早些共享，对快速结案有帮助。”
季冰忽然觉得这人像吴同一样装腔作势，问道：“吴同是你什么人？”
“我哥。”说完吴律师拧巴起脸，好似咬了舌头。
季冰勾勾唇角，钻入他的伞下。
吴律师吓一跳，跳开两步。
“打伞，”季冰指指灰蒙蒙的天，“在下雨。”
吴律师站着不动。这会认真看，季冰才发现他比冯磊年轻不止十岁。涉世未深的稚气，在他戒备的脸上一览无遗。
吴律师踌躇不前，冯磊举伞到季冰头顶，但让淅沥的冻雨落他的左肩上。
季冰指指黑伞道：“伞不够大，三个人有点挤。看在你妈妈每次突发心脏病都到兴民医院好转的份上，你愿意行举手之劳吗？”
吴律师看看季冰湿了一片的左肩，撑伞到他头顶：“只共享伞，不要问其他的。”
“我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证人，能问你什么？”季冰往前走，“打好伞，我们兴民医院对每位患者都负责，尤其像你妈妈这样常住院的，都抱着治愈的态度认真治疗。”
吴律师跟上，手中的伞跟着斜风细雨变换着方向，一直罩住季冰。
走了几步，季冰又道：“问一个与案子无关的问题，如果你遇见一个孕妇正遭殴打，你会怎么办？”
“报警，并上前制止。”
“你跑上前制止，却发现那个孕妇正是你老婆，你要怎么办？”
“收集证据，让施暴者吃饱牢饭。”
毫不犹豫的正义感，季冰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余萍打的孕妇，正是我老婆。”
吴律师愣住，季冰走入了寒风斜雨中。
待吴律师追上来，将伞撑到他头顶，他道：“知道天正律师事务所的胜诉率为什么无人超越吗？”
吴律师红了脸不说话。
“除去精通法律业务能力强，还有一点至关重要。他们从不接会败诉的案子。你说律师用证据说话，不为罪犯脱罪。但大半的律师都在钻法律的空子，昧着良心利用不完整的证据和罪犯想脱罪的心理，赚取高额的费用。但天正律师维护正义，而法律站在正义这一边。”
“我也维护正义……”
“余萍和你狡辩自己无罪时，我老婆林思思却满身伤。一星期过去了，我思思仍昏迷不醒。当然你可以继续为余萍办事，兴民医院仍然会用心治疗你妈妈的心脏病。但你觉得我怕医院被处罚被关门吗？”
“不，不能关门，我妈妈只愿意去你家医院……”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思思不忍心看着病患痛苦。”
说完，季冰推开伞柄，冒雨走上通往办公大楼的台阶。
她梦想成为最好的心理医生。
她努力进名校，品学兼优。
然而，正当她穿上白大褂以偿心愿，却掉进了一个“季冰出轨”的茧中。她不惜重伤也要破茧而出，却不知外面并没有清新的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