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将此案交由大理寺负责,自然是不相信东京府衙的办案能力。
之所以又要东京府衙协同办案,是因为没有人比东京府衙役更熟悉东京城。
哪里有地下赌坊、哪里有黑市、哪几处可藏匿、哪几处又是销赃窝点他们一清二楚。
这也是东京府衙役灰色收入的来源之一。
这些地方会向东京府衙交一定数额的保护费,平素只要他们不闹事,东京府的衙役们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景奕行想查亏空粮食的去处,离不开东京府衙役的帮助。
分配完任务,景奕行就让大家去忙。
出了景奕行的公事厅,衙役们问甲一:“我们怎么查?”
甲一将郑豆豆拉到一边低声问她:“景大人做事一向这么精简?”
郑豆豆知道甲一为什么这样问?因为东京府衙每一个官员上任都要啰嗦说许多话,无论是训斥还是下马威。
郑豆豆也低声回道:“景大人话少,不过他做事认真,而且特别讲规矩。”
郑豆豆将之前景奕行去芙蓉阁查案以及证实迷萝陀药性之事说了,“我从没见一个官员做事如此较真,每一个细节都不愿错过,力求完美。还有……”
郑豆豆又将景奕行上交在邓天一家搜出银锭一事说了。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心痛那些银子,可我一边心痛一边还不得不夸他高洁。”
甲一笑骂道:“你这丫头掉进钱眼里了。”
“那可怪不得我,谁让我一年只有八两银子?”
甲一收了笑容,轻声嘱咐:
“既然景大人如此高洁,那我们行事就警醒些,别让他抓住把柄。”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瞧着大理寺的其他官员都对景大人客客气气,他的家世怕是不简单,我们还是别得罪了他为好。
我们费些心力将这个案子办好,别让他挑刺,反正办完这个案子我们就回去了。”
来之前,郑行其实有交待过甲一,说景奕行救了郑豆豆一命,让他尽力帮景奕行。甲一再问郑豆豆只是想多了解景奕行。
既然郑豆豆说景奕行不是好糊弄的人,那就认真办好这个案子。
打定主意后,甲一将八人分成四组,让大家费些心力分别去东京府各处打听。他和郑豆豆一组。
甲一和郑豆豆来到了马行街附近。
马行街两边坊巷纵横,人烟浩杂,有许多小货行。
两人进了一家“颜记”货行。
货行掌柜看到甲一连忙点头哈腰,“公爷,你来了。”
甲一道:“我今日过来是特意向你打听一件事,此事关系重大,你如实告知。”
掌柜连忙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公爷。”
“近半年来,你们可有接过大宗粮食买卖?”
掌柜自然知道甲一问的不是明面上的买卖,而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忙道:“我们颜记一向规矩,哪里敢做大宗粮食买卖。”
“那你知不知道有谁接了大宗粮食买卖?”
掌柜有些迟疑。
甲一道:“我难道不知道你们私下做什么勾当吗?还需要和我遮遮掩掩。”
“不是我不说,我也只是听了一嘴,不知道真不真切。”
“说说看。”
“三个多月前,祆庙斜街那里的胡人采买了一万石粮食运往胡地,听说价格低于行市。”
祆庙斜街为东京城的胡人聚集区,胡地最缺的就是粮食。
郑豆豆心一凛:
粮食平均亩产量约为3.3石,一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而且粮食送往胡地要经过许多关卡,他们是怎么运过去的?
甲一也是心中一凛:“有几成可信?”
掌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是听给颜记运送货物的马队说的,他们之前就走了这趟货,不过是以运送沙石、木屑的名义。
当初他们并不知道这趟货运的是粮食,只以为真是沙石、木屑,是到了胡地后卸货的时候才知道。
也是到了胡地听他们互相吹嘘才知道这些粮食的收购价格低出行市不少。
而且不止他们家这一支马队,还有好几家马队一起。”
掌柜如此说,那就是十成十的消息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取得证据。
随后,甲一又问了马队的情况。
离开的时候,甲一对掌柜道:“接下来三个月你们不用到我这里报到了。不过你们做生意都悠着点。”
掌柜连连道“是”。
离开后,郑豆豆问甲一:“这家颜记是怎么回事?”
“你回去问师父。”
郑豆豆这才恍然:原来东京府衙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甲一又叮嘱了郑豆豆一句:“颜记这里丁四他们都不知道,你说话注意点。”
“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我爹知道吗?”
甲一看着郑豆豆:“你说呢?”
郑豆豆顿时明白了。
她已当了两年多的快班衙役,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有颜记这个地方的存在,那自然是经过她爹同意甲一才带她来的。
更准确说:这里是她爹的“据点”!
“你说,一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是怎么获得公凭运往胡地的?”
甲一想了想道:“这件事不在你我调查能力范围之内,我们去马队调查清楚后将情况报给景大人即可。”
郑豆豆道了声“好”。
甲一又加了一句:“回去后我会同景大人说这是你打探来的消息。”
郑豆豆心思一动:“是我爹让你这样做的?”
“师父说如果你能再立功,那在府衙就能立得更稳些。”
“我不要。就算要立功我也要凭自己的本事。”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体谅师父的心情?他都是为了你好。
何况这里本就是师父的关系,他的不就是你的吗?”
“不是不体谅,而是我有自己的考量。
我是女子身为衙役本就不合规矩,如果只是这样一些小功劳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惹来非议。
我要的是堂堂正正、非我莫属、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功劳。”
郑豆豆与甲一说这话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这样的郑豆豆是甲一从未见过的,以往郑豆豆与他们说话总是带着笑,没一点正经样,他怔愣了一下。
“小豆子,你长大了。”
郑豆豆冲着甲一笑了一笑:
“我早就长大了,是你们总将我当成小孩子。爹那里,我回去后会亲自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