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见到了王定藩,因为他祖父、父亲的缘故,李定国让他当了一个把总,还是典型秦人模样,微黑、高大,但长相憨厚,与张老实的扮猪吃老虎似的憨厚不同,王定藩的憨厚一看就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七不禁有些好奇——王应龙能够以工匠身份当上了大西国乃至大明的工部尚书,当然远不是因为会工匠活计那么简单,而且祖孙三代还都是干这个的,这就有些奇怪了。
无论如何,在这风雨飘摇的残明末期,上阵杀敌才是武人最大的荣光,也是保命的根本。
王定藩搔了搔脑袋,憨笑道:“我还是想做工”
张七愕然,他拍了拍他的胳膊,只见那里肌肉鼓鼓的,便问道:“这是......”
王定藩说道:“我家是弓箭匠人世家,我虽然读了些书,不过依旧对这些感兴趣,我们弓箭匠人首先必须是一个优秀的弓箭手,否则是做不好弓箭的”
“我父亲在世时就转到火器上去了,不过还是利用弓箭来强身健体,我每日都会拉弓几百下”
“火器?”
“嗯,爷爷在世时曾与父亲聊过,他说上好弓箭制作不易,且时间太长,而且,上好的弓箭多半是复合弓,拉开不易,若是没有长期的训练,或者天生神力,也拉不了两下”
“倒是火铳虽然制作更为不易,但操作简便,只要不是傻子,人人都学得会,至于耗材,上好的箭杆、箭羽未必就比火药、铅子便宜”
“何况火铳装填好之后只要端着瞄准就是了,很是轻松,而挽弓搭箭瞄准需要耗费不少气力,还有,挽弓搭箭瞄准比火铳更难,那需要悟性,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悟性的”
张七点点头,“可现在晋王将你拨到了战兵营”
王定藩说道:“磨盘山大胜鞑子后,以晋王之能收复昆明乃至整个云南只是时间问题,届时我还是愿意回到兵器坊”
张七未置可否,“除了弓箭你还会些什么?”
王定藩说道:“八大王在世的时候,曾与北王、晋王、我爷爷一起对大西军的弓箭、军刀、枪械、盾牌、甲胄进行了统一,我爷爷虽然是一个工匠,但如同弓箭一样,对于任何他亲手制作出来的军械都会试练”
“何况八大王与北王、晋王一起对箭术、刀术、枪术进行了简化规范,我爷爷自然也会,大西军的老人何人不会?”
张七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今后你会大放异彩的”
少年兵中他又挑选三人。
一人叫段少杰,大理段氏后裔,大定营中营夜不收,在磨盘山之战中受了轻伤被留在了左营,二十岁,有些类似于张五,为人极为通达。
一人叫李忠明,实际上是一个云南本地的倮倮(此时汉人对彝族的称呼)奴隶娃子,因为骁勇被李定国赐名,今年二十二岁,大西军的那一套他不仅会,还会倮倮人的双手长刀。
加上高得杰、张九、王定藩,一共五人,他准备带上这五人去办一件大事。
至于剩下的人他并不准备一起带上,而是让一个左营老兵统带。
一个三十左右的陕西汉子,张乘龙,是张老实唯一的义子,自然也是陕西老人的遗孤。
张乘龙目前还只是一个百户,张七将他提拔为千户,加上以前就与他熟识,让他在他不在的时间里统带这些人他放心得很。
在军营盘桓一日后张七带着五人回到了先前的住处。
“什么?!”
一听张七要做的事,安神医不禁目瞪口呆。
“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
“老七,不瞒你,在你苏醒以前,晋王殿下已经向云南四处派人探查情形,你若是想去建昌,官道肯定走不通,因为必须要经过楚雄,然后就只有两条茶马古道可走”
“一条是北上丽江府、永宁府东去西昌,根据最新消息,丽江府已经被前建昌总兵王偏头占据,此人虽然没有公开投靠清狗,但却将晋王派出的使者扣下了,显然是在首鼠两端”
“若是走那里实在太过凶险,就算能平安通过丽江府,还有永宁府的莫西人,永宁府时下没有官府了,莫西人的首领罗古占据了那里,他手下至少有几百人,就你们这五人如何过得去?”
莫西人,即后世摩梭人,永宁府,明代设在泸沽湖附近的州府。
“还有,离开永宁府后就是一百多里的高山山道,那里到处都是凶狠的西番子,你们人既少,路径又不熟,如何过得?”
西番子,明人对时下西川一带的藏人、彝人的模糊称呼。
“以前,我大明兴盛之时那里的马匪就多如牛毛,如今肯定更多,茶马古道的护卫一般也有一二十人,你们只有五人,不行,实在太过凶险”
“另外一条道路呢?”
“另外一条就是从大理府出发向东抵达姚安府,然后向北在渡口镇度过金沙江,再北上抵达建昌,建昌的情形不明,但渡口附近的会川卫城已经被投降清狗的前嘉定州副将吴宗秀占据”
建昌,后世西昌市;渡口,后世攀枝花市;会川卫,后世会理县;嘉定州,后世乐山市。
“王偏头?此人是何来路?”
“此人大名叫王会,贵州人,骁勇善战,原本属于秦王孙可望的麾下,其人头有些向一侧歪倒,故有这个诨号”
张七暗忖:“以我的记忆,此时占据丽江的不是高启隆吗?怎地又变成了王偏头?而这王偏头既然叫王会,多半最后投降吴三桂了,后来三藩之乱时手下有三王,王屏藩、王绪、王会,皆骁勇善战”
只听安神医又说道:“那王偏头在贵州战败后没有追随大军一起退往滇西、滇南,其之前因与晋王府长史金维新争夺一名女子,故此舍弃了云南,转而进入了到建昌”
“我也不知其为何又转到了丽江,不是被清狗压迫所致,便是得知了磨盘山之战的消息,又有了依附晋王的意思”
张七却在内心摇摇头,“此时磨盘山之战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到了四川,时下遁入四川的冯双礼部应该抵达了那里,王会将建昌让出了也是极有可能的,另外,雅州、黎州一带的郝承裔应该正在遭受清军的打击”
“他若是知道了磨盘山之战的消息,也应该向南撤退,而不是向历史上那样向北撤退,最后大败于李国英之手”
“建昌虽然是四川行都司所在,不过明末以来川西战乱频仍,人丁十不存一,岂能养活这许多人?主动放弃退入丽江才是正道,何况郝承裔所辖人马是蜀王刘文秀的精锐,而冯双礼又是秦王孙可望的人,他们宁愿待在四川而不愿进入云南也情有可原”
便问道:“高启隆又在何处?”
“在马宝军中”
张七顿时一头雾水,最后想到:“这就是不同的磨盘山之战带来的影响吧”
安神医冷眼看着他:“如今楚雄大战在即,你小子不在大理养病,随时等候晋王的召唤,为何非得要前往西川一趟?”
张七答道:“晋王携新胜之势,又聚拢了两三万人马,攻克楚雄不过是时候早晚罢了,但既然祁三升那厮负隅顽抗,楚雄府城又高大坚固,昆明的清狗还随时可能过来增援,想要在短时间拿下并不容易”
“故此,我估计这场战事多半要持续几个月,无论胜败,经西川前往川东,与夔东十三家联合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是建昌、雅州的明军也投降了清狗就不妙了,我军若是不幸战败,就只有退入缅甸一途了”
一番话说的安神医也是频频点头。
其实张七还有话没说。
“若是楚雄之战失利,原本就投降了清军的马宝等人岂不是会真的降了?届时李定国的处境极为不妙,恐怕比真正的磨盘山之战后的局势更糟,因为残明最后的一点人马恐怕会尽数折在那里”
当然了,接触冯双礼进而获得那枚龙头玉佩才是他所想的,这一节他显然不会同安神医讲。
还有一点,无论是云南的洪承畴、吴三桂还是四川的李国英,真实水平恐怕不会比李定国差多少,最后在这两大猛人的夹击之下李定国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只有败亡一途,何况他在政治上形同白痴?
连李定国都做不到,凭什么让他这个小卒来挽大厦于将倾?
于是,只有将那枚玉佩当做活马来医了。
安神医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叹了一口气,“你有这份心思自然是好,可是想过没有,无论走哪条路都十分凶险,十有八九会没在半途,你可是张定国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张七故作大义凛然,“眼看国将不国,自身安危又何足挂齿?”
安神医点点头,“也罢,我先去司马府与马思良商议一下再说”
晚上,安神医带来了马思良的消息。
“司马大人同意了,让你若是顺利抵达建昌,并见到了庆阳王,就劝他徐徐收复西川之地,就说这是晋王的意思”
张七点点头,“知道了”
次日一早,他带着张九、高得杰、王定藩、段少杰、李忠明五人离开了。
得知是要去遥远的建昌后,这五人倒是没有一人显出为难之色,这让张七多少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