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妃坐在琅嬅身边,她有些紧张;虽说琅嬅宽和温厚,但毕竟是中宫皇后。
绿筠摸不准为什么突然屏退众人,让自己过来见她。
而琅嬅喝茶的间隙,偶尔打量一下绿筠。
她知道绿筠性子温厚,本性善良,但也因为如此,致使有些胆小,看不清时局。
且格局有限。
琅嬅在心里叹气,盘算着以后怎么教绿筠,手上的茶杯却放了下去,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
“嘉嫔也快生了,听说你常去她那儿走动,本宫还得谢你替本宫多看着些呢。”
绿筠诚惶诚恐,立刻站起来要行礼,素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绿筠,笑吟吟的把她扶回去坐好,琅嬅摇摇头,笑的无奈。
“你不必和本宫多礼,绿筠,在潜邸的时候,我们就是姐妹,姐妹一心,又何分你我。”
绿筠仔细揣摩了一遍这话,发现自己也揣摩不出来什么,干脆就当琅嬅是字面意思了,于是笑着点头,敬受了琅嬅这番夸赞。
“永璋近来读书可好?本宫一门心思都在永琏的病上,难免耽误了诸皇子课业,想来也是于心不安。”
琅嬅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她倒是喜欢和绿筠说话。
绿筠性格宽厚,许多话最好摊开了说,放在明面上说。
否则意思绕多了,一来绿筠自己听不懂,容易误会。
二来,她也会因为听不懂而惶恐,人嘛,未知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
提到永璋,绿筠脸上的紧张烟消云散,转而是对亲子的温柔。
她放下茶杯,仔仔细细说了永璋近来读书如何,但末了又叹气。
“永璋年纪不大,读书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皇上对他也不咸不淡的。”
绿筠稍稍叹气,说实话,自己在心里有个私心,她对自己的斤两是有数的。
自己都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永璋读书以来的表现她就更确定不能了。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没当过状元,好歹见过秀才。
琅嬅身为中宫皇后,对孩子们的课业抓得很紧,由此也知道绿筠的担心,倒是宽慰地拍拍她的手。
“不必忧虑,孩子们还小,往后都是说不准的。”
“唉,何况孩子们只要健健康康的,就算平庸长大,往后也能辅佐最有能力的新帝,活着就都有可能。”
绿筠的心里一下子宽慰下来,要知道,永璜读书很不错。
永琏虽然不知道人心算计,单纯如白纸,但是读书写字也相当不错。
且多年前,皇帝就金口玉言,说永琏聪敏毓秀,难得大材。
而和敬千宠万爱不说,性子虽然娇纵,功课却丝毫不比两个哥哥差。
绿筠的永璋夹在其中,不上不下,搞得自己这个做额娘的心里七上八下。
“有皇后娘娘这番话,臣妾心里安心多了;唉,做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呢。”
琅嬅眉眼都有些淡淡的哀伤,她抚了抚身旁抱枕上的凤凰尾羽,轻轻叹气,转而又是一副温和的笑容。
“不说这个了,免得旁人看到,还以为怎么了呢。”
“孩子们都还小,倒是永璜,今年也十三岁了,是时候把福晋人选安排上了。”
皇子们的婚事也是大喜事,绿筠向来爱热闹爱说话,刚想帮着说几句。
但她却想起来如今的永璜,其额娘是慧贵妃,一个简单的疑窦在她心里突显。
琅嬅忍俊不禁,看来绿筠的政治觉悟有,但不多;不免定下心,慢慢教导绿筠:
“你大概是想问,为什么曦月不出面给永璜选福晋?”
被看穿心思,绿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着应了一声皇后娘娘慧眼;琅嬅稍稍坐正,让身边的人都下去。
绿筠知道这是有正事要说,不免也正色了几分认真听着;琅嬅认真看着绿筠道:
“皇上有心忌惮高家,若是曦月出面,为永璜择选福晋,皇上只会更忌惮,最后牵连曦月和永璜都说不准。”
绿筠听得心惊胆战,先帝如何料理年羹尧和隆科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那会儿被牵连进去的敦亲王,下场如何,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更不用说后来的三阿哥,削宗碟,去玉籍,撤了黄带子,说赶走就赶走了。
一脉相承,最是无情帝王家。
好的时候,花好月圆人长久;翻脸的时候,首级悬挂菜市口。附赠九族消消乐。
“可,皇后娘娘……”
绿筠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
“高家一无兵权,二不是权侵朝野,女儿性子也……活泼直率,又不像前朝的万贵妃,皇上为何忌惮,这不是太……”
绿筠把话咽了回去,汉人有一句俚语叫脱裤子放屁,言简意赅,但有点不好听。
琅嬅点点头,一是对绿筠不多的政治觉悟表示赞许。
二是猜到了绿筠后面的话,也表示同意;但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万般无奈。
“疑心是历朝历代帝王都有的,有人多,有人少,就算这个臣子是七品芝麻官,帝王照样会疑心。”
“若是路边的乞丐犯到了头上,帝王们也照样疑心。”
琅嬅冷哼一声,像是宣泄昨天的怨气,末了,她也感慨叹气,不知道富察家会不会有一天也落到那种地步。
绿筠沉默片刻,点点头叹气,跟了一句感慨:
“唉,曦月向来钟情皇上,知道了怕是要伤心死了。”
琅嬅摇头,这种事,曦月慢慢就会知道的,自己也在身边扶着。
左不过别让曦月因为悲愤,做出什么傻事来。
“好了好了,今儿本宫请你来,也是有正事的;刚才不是说,永璜的福晋要安排上了吗,曦月不好出面,本宫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绿筠顿时眉开眼笑,她喜欢热闹,挑福晋成婚这种喜事,她可乐意参与一下,也算是沾沾喜气,给自己的孩子积福积德。
“这样的事,臣妾倒是没问题,可永璜是长子,如果皇后娘娘您出面给永璜择选福晋。”
“一来格格身份贵重,二来永璜也能显身份,怎么,要让臣妾来。”
绿筠多少有些疑惑,琅嬅握着她的手,真心实意道:
“不怕你生气,本宫就多说一句;本宫的富察家旁支,也就是哲悯皇贵妃,因出了这位妹子,多少也不愿其他格格进位年轻皇子。”
琅嬅叹气,皇权总是那么诱人。
“二来,本宫忧心永琏,择选长子福晋又是大事,本宫不能怠慢,但也分身乏术。”
“如今宫里四妃也便只有你,所以,本宫想请你来给永璜择选福晋。”
绿筠慢慢品味出其中的意思,如今永璜年纪还小,如果格格身份显赫,首先人家岳家就不答应。
前途未知的皇子,谁敢轻易嫁过去。
那先帝的三阿哥可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呢!
可如果格格身份实在太低,永璜长大了,心里也难免有怨气。
琅嬅看出来绿筠的担忧,毕竟自己的家族也是冲着弘历能继承大统,才着重培养自己的。
于是琅嬅拍拍她的手宽慰道:
“你别想太多,如果永璜日后真的是人中龙凤,不靠福晋家族,自然也能求仁得仁。”
“而今最重要的,是选一个品性端庄,性子温厚的福晋,在他身边照顾着。”
绿筠点点头,在脑海中思量片刻,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但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臣妾母家倒是有一房远亲,伊拉里氏,她阿玛是二等轻车都尉兼佐领德海。”
绿筠又补了一句,脸上都是真诚:
“身份虽有些低,但如果皇后娘娘决意定下,臣妾倒是可以把伊拉里格格收为义妹,如此也不算辜负了永璜。”
琅嬅点点头,却有了另一重盘算,日后一定要择期,把绿筠抬上贵妃的位置。
如此既不辜负绿筠,也不辜负永璜。
想到这儿,琅嬅眉眼都带上了笑意,她握紧绿筠的手,由衷的感谢;绿筠帮自己解决了两件心头大事。
“纯妃,本宫今日,以皇后的身份真心谢过,你帮了本宫大忙。”
绿筠毕竟是实心眼,她听见琅嬅这样说,知道自己真的帮上了忙,也由衷的笑起来。
她长相本就温柔敦厚,这样一番笑脸,更是凸显的她良善温和;难怪皇上和太后都喜欢。
“皇后娘娘这样说,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这就回去书信一封,叮嘱伊拉里格格好好备着,再把格格的画像拿给您和贵妃娘娘看看。”
琅嬅笑着点头,算是同意,让人好好送绿筠出去。
正殿里一时安静下来,素练出去送人了,身边便只有惢心和莲心。
琅嬅轻轻叹气,刚才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慢慢淡化,转而是一些隐隐的兴奋和担忧。
“娘娘,不必太过忧虑,大阿哥心思纯良,此事必定能成。”
莲心上前,给琅嬅慢慢捏腿;惢心换了一杯茶,又端上一碟子点心。
跟在琅嬅身边的日子,她也逐渐聪慧了很多,懂得怎么看时局。
“是啊,娘娘,贵妃已经记住您的嘱托了,奴婢也和江太医叮嘱过,江太医也已经安排上了。”
然而两个人无论怎么劝说,琅嬅都有一抹忧愁,搁在眉宇之间化解不开,好半晌,从她端庄的脸上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本宫存了私心,总觉得对不起永璜这孩子,本宫总想着怎么弥补,可……”
她漂亮的手盖在脸上,一滴又一滴眼泪从指缝里滚滚而出。
然而昏暗的正殿被一束光照耀进来,那束光口站着的正是永璜。
他立刻上前几步,跪在琅嬅跟前:
“皇额娘放心,儿子一定带弟弟出宫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