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几个人各自有了愁绪,看着璟瑟的眼神也都是怜爱和期许;宫里这么些年只有璟瑟一个公主。
因此不仅是皇上,几乎所有人都宠着这位唯一的掌上明珠。
事事有求必应不说,甚至是轮流领着璟瑟读书或赏玩。
自然,这其中是曦月领着璟瑟的次数最多,因此除了琅嬅,璟瑟也最亲近曦月。
只是璟瑟虽说受宠,脾气骄纵,却也最懂礼仪规矩;这也得益于琅嬅无时无刻拎着璟瑟提点的缘故。
因此听了玉妍的话,璟瑟便立刻笑着接回去,言语得体,哄得玉妍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人便又闲聊,唯独意欢被璟瑟拉着说文解字谈诗词,好不快活。
*
而另一边,一位挺拔身姿的青年站在长春宫门外。
他穿着官服,站在门下正中,一板一眼不为炽热阳光所动,直到莲心匆忙过来,向他行礼。
“傅恒大人,皇后娘娘在等着您呢。”
莲心稍稍屈膝行礼,门外的青年亦点头表示感谢,理了理衣袍跨过门槛,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步步稳健毫不拖泥带水,踏入了长春宫正殿。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琅嬅端坐上首,穿着简单的常服,一身质朴简约的居家气息,满眼都是骄傲,看着在地上行礼的青年。
“快起来,傅恒。”
琅嬅刚说完,声音就哽咽了不少,傅恒恭恭敬敬起身,稍稍抬头,却仍记着规矩不能直视。
但他却仍忍不住抬眼,想要看看姐姐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听说姐姐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姐弟两个静默了会儿,终究是琅嬅先下来,也不能走太近,两个人只隔了两步,端详对方多年不见的容颜。
傅恒还小的时候,琅嬅就十分喜欢他,经常召傅恒来宫里玩;因此在琅嬅的印象里,傅恒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娃娃。
而如今,那个跟在琅嬅身后喊姐姐的稚童,已经被皇上点进了军机处,身居要职,随时准备征战沙场。
且傅恒生的相貌端正,继承了富察家聪慧毓秀的长相,人高马大的往中间一站,就让人莫名的安心。
“长这么大了,也长这么高了;一别多年,没想到我们傅恒已经进了军机处了。”
琅嬅眼睛酸涩,实在忍不住伸手,仔仔细细摸了摸傅恒的脸。
记忆中那个小小孩童的脸柔嫩得很,不像现在,已经硬朗了很多。
甚至那会儿还有人一口一个“傅六爷”地喊,喊得傅恒在家里闹着,不想进宫看姐姐了。
只是一语成谶,十五六岁后,傅恒再也没能近距离见到姐姐。
只有大型年节,天子赏赐近臣家宴,才能短暂的见到姐姐一面,但也只能远远的看着,不能上前问安。
琅嬅摘了护甲的手搁在傅恒的脸上,水葱似的指甲偶尔擦过傅恒的脸,痒痒的;让傅恒想起小时候姐姐抱着他,捏他脸蛋的日子。
二十多岁的青年瞬间有些红了眼眶,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憋得鼻尖都有些红。
半晌,他声音都有些哑,喊了一声姐姐。
琅嬅听见这一声姐姐,漆黑的眼睛里霎时泛起一片泪光。
在宫里,从来只有嫔妃喊她皇后娘娘的,或是孩子们喊自己额娘,皇额娘。
这声姐姐一别经年,竟是又熟悉又陌生。
琅嬅实在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顾不得什么国母端庄,只顾着拿帕子擦眼泪。
素练伺候在旁边,也已经眼眶通红。
她是陪嫁,在府里的时候,就经常看着小小的傅恒缠着还未出阁的琅嬅,一口一个姐姐。
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莲心和惢心站在一边看着,也是触景伤情。
傅恒赶紧扶着琅嬅,来之前,皇帝恩赐让他进内宫看看皇后,但也特意叮嘱,皇后身子不好,让他注意点。
因此他紧紧搀扶着自己的姐姐,一边轻声安慰,一边试图扶着她回去坐着。
然而琅嬅摆摆手,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也是欣喜看着傅恒。
“一别多年,这会儿姐弟相见,只一味地哭作什么,快坐下吧,傅恒。”
傅恒点头,躬身抱拳谢恩,阔步走到下首的椅子旁稳稳坐下,背脊挺直,眉目坚定。
琅嬅满意点头,正要说什么,傅恒倒是先开口:
“姐姐,永琏呢。”
提到永琏,琅嬅眉宇间的愁绪淡了些。
江与彬日前来过,也是满脸喜色,只说永琏已经好了很多,想来在宫外过得不错。
琅嬅也没打算瞒着弟弟,掌心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
“永琏在永璜府里调养身子,也就是现在的定郡王府;这事儿你务必守口如瓶,不得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傅恒立刻点头应了一声,他从小最听姐姐的话。
就连额娘也告诉他,前朝的事情听皇上的,可你姐姐交代你的事,你也得一字不落听着。
如今姐姐既然决定把永琏送出宫调养,那必然有姐姐的顾虑,自己只需要遵从姐姐的指示就好。
琅嬅满意看着自己已然长成的弟弟,正打算问候两句,傅恒又抢白开口:
“姐姐,那你呢,你,你身子还好吗,额娘很担心你。”
傅恒把话在嘴里转了一圈,终究用额娘当幌子问了一句;当然,额娘也是担心这个女儿的。
宫中诸事繁杂,大臣们后院的事情尚且令人头疼,更不必说皇帝偌大的后宫了。
傅恒接连抢白,本是相当失礼,但琅嬅知道这个弟弟一片赤子之心,都耐心答了,只说身体还好,时常让太医请平安脉,让傅恒别担心。
傅恒点点头,他和姐姐都有着统一的默契,那便是为富察家时时刻刻考虑。
但在为家族考虑的光环下,还有亲人之间的互相关心。
因此,傅恒的手心在膝盖上握成拳,知道有些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姐姐,后宫诸事繁琐,你若是遇上难缠的事情,也不要忧心,万事万物皆有其法,切莫让忧思忧心伤了身子。”
琅嬅点点头,这都是体己话,她也不会怪自己的弟弟。
又问了两句彼此身体安康否,琅嬅敛了敛神色,稍显严肃坐正。
“傅恒,如今你行走在军机处,自然是皇上信任你,也是皇上信任富察家;姐姐知道你的性子,你不骄不躁,这很好。”
琅嬅端起茶喝了一口,咽下去一声叹息。
“往后你的仕途,还有富察家的一门荣辱,可都干系在你我身上。”
“姐姐希望你日后亦不骄不躁,为大清,为皇上排忧,明白吗。”
“食人俸禄,必报之。”
傅恒点头,他一向爱重姐姐,尊敬姐姐,当下立刻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十分肃穆应了一声。
琅嬅满意点头,示意他坐下,眉目间仍然有些愁绪。
“自然了……你也要爱重身子。”
“是,微臣明白,只是皇后娘娘……姐姐您也是,一定要保重身子。”
姐弟两个默契对视,又说了会儿话,傅恒便起身告退,琅嬅让惢心好好送人出去,自己便带着些伤心和欣慰,由素练在一旁劝慰着。
*
傅恒走出长春宫廊下,却又停住脚步,他回头仔仔细细看着长春宫的匾额;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想好好记住姐姐这一瞬间的模样,也许下次再见时,姐姐鬓边就会有白发了。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傅恒收起眉目间的哀愁,仍旧是那副端庄持重的表情,一脸严肃走出了长春宫的大门。
然而没走几步,突然出来一个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恒大人。”
傅恒停住脚步,皱眉看着单膝跪地行礼的蓝衣侍卫,让他起来回话。
“你是谁。”
赵九霄不敢直视傅恒,压着心里的激动,恭敬回了一句。
“卑职是坤宁宫的侍卫,特意在此等候。”
“哦?特意在此等候,想必是早就知道我的行踪。”
傅恒眯眼,年轻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危险的锐气。
但赵九霄也不瞒着,坦坦荡荡回了一声是;傅恒挑眉,在心里盘算一番便道:
“是养心殿透露的,还是长春宫。”
然而赵九霄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稍稍挺直腰板,躬身抱拳:
“回大人,若是养心殿,卑职定一字不落透露,毕竟事关皇上用人安危。”
“只是,长春宫人是受我胁迫才被迫吐露,大人莫要责怪长春宫人。”
傅恒身上的锐气减弱了些,点点头,就连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眉目里有些赞赏。
“你倒是本性耿直,说是胁迫,想来也不过是高人提点。”
“只是,你特意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要事相求,你只管说便是。”
赵九霄心下一喜,这回立刻双膝下跪,恭恭敬敬,那股心里的期待再也压抑不住,像是春日一茬茬盛开的报春花。
“大人,卑职听闻,您已授军机处要职,来日必定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赵九霄躬身,跪在地上抱拳行礼,很是恳切:
“卑职身为坤宁宫侍卫,年纪尚轻,却落一身闲职,实在寝食难安。”
“卑职恳请,若有朝一日,您用得上我,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追随您左右。”
原来是求职——傅恒在心里确信了这人的目的,但他本性良善,良久后才提点了一句:
“你有这份心,这很好,大清就需要你这样一片赤诚的人;只是征战沙场,非同小可,不是儿戏,你若家中有人,还是谨慎些。”
傅恒点到即止,却也玩味看着赵九霄跪下的背影;赵九霄听罢,依旧不为所动,诚恳跪着,语气更加急切:
“与其一身闲职,终闲到老,卑职不如求一战沙场,保家卫国来的痛快。”
良久,傅恒都没有回应。
赵九霄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厉害,天地间只能听见他的心跳,仿佛下一刻,这颗心就会跳出来一样。
然而,傅恒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让他站起来,抬头和自己直视,随后,傅恒越过赵九霄。
赵九霄心里的弦徒然一紧,差点站不住;傅恒的身影没等他行礼,就一步步走远,消失在宫道上,只扔下一句话。
“保养身体,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