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主儿还是一如往昔,清高自持,微臣拜服。”
凌云彻稍稍低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如懿豆大的汗珠,还有她手上的紫毫毛笔。
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想用自己的影子,尽量为如懿遮住更多的阳光;而如懿也看出了凌云彻的心思,下笔的速度更慢了些
又写了几个字,如懿翻过下一页,凌云彻的目光似乎也被她感染的淡淡的,而她一边抄写一边说:
“这六宫中,谁看皇上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因此,本宫才更要坚守本心,也帮着皇上坚守本心,才不算辜负青梅竹马之情。”
凌云彻心里一动,想到青梅竹马,就想到了魏嬿婉,但他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个背叛自己的人。
“娴主儿聪慧,但,若是清修苦闷,娴主儿无人可话该如何是好。”
如懿下笔的动作停了会儿,她冒着汗珠的脸上散发着悠然恬淡的微笑。
只可惜笑容顶到颧骨,就被红肿的脸挡住,疼的有些狰狞。
“有话我对着佛祖说便是,闲来也可以做一些经幡,倒也不算苦闷。”
话毕,她突然停下笔,整个人挪了挪,矮小的身躯几乎缩进了凌云彻的影子里。
“不说这个,倒是你,你的青梅竹马可还找过你。”
如懿脸上带着笑,又带着淡淡的探究和期许,然而凌云彻很久没说话。
如懿一看就知道,大概是魏嬿婉那个拜高踩低的女人狠心抛弃了凌云彻。
想到这儿,她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静”。
簪花小楷跃然纸上,非大开大合的笔锋独有如懿淡淡的韵味儿。
宫中人只说慧贵妃字最好,却没人说娴贵人字也极好。
“来,这个给你。”
如懿把纸递给凌云彻,男人小心接过,看了半天,却不知晓如懿什么意思。
看见凌云彻这个表情,如懿仿佛找到了慰藉,她挺直了腰杆,神色淡然悠远,看着安华殿门口。
“你的青梅竹马魏嬿婉,渴求富贵,那你就无需与她来往,像她这样品行低略的女子,实在是配不上你的喜欢。”
凌云彻听见如懿嘴嬿婉,多少有点不高兴,下意识回了一句别胡说。
但思量片刻后,他又重重叹气,小心翼翼把纸片叠好,放进怀里。
“微臣明白了,多谢娴贵人提点。”
如懿的脸上展现出相当满意的神色,似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这么高兴。
*
而另一头的赵九霄,正顶着烈日,怀里抱着三盒香,步履匆匆地走在宫道上。
皇宫大内,不可随意奔跑,有失规矩,赵九霄嘴上嘀嘀咕咕破规矩,只能跑一会儿走一会儿。
结果走过一个拐角,和一个人撞在一起,一声轻轻的哎哟,赵九霄就看见一抹浅碧色的身影往后倒去。
“哎哎,小心着些。”
赵九霄好歹也是六七尺男儿,一个手臂抱着盒子,一只手去拽住了对方的手腕,站的稳稳当当的。
“怎么又是你啊,你当侍卫的任务就是在宫墙角等着撞人吗。”
澜翠气呼呼的,从赵九霄手里抽回手腕,腕子上自己编的小手链藏在了袖子下,小巧灵动。
赵九霄看见来人,嘿嘿笑了两下,他一向擅长插科打诨,这会儿看见澜翠,倒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甚至只知道用手挠头,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
“对不住啊,对不住,这不是宫墙根儿下凉快,我从这儿走能少出汗呗。”
澜翠英气的脸上,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稍稍抬着头看着赵九霄,这种笨笨憨厚的样子倒是让她觉得颇赏心悦目。
“罢了,我也是看宫墙根儿下凉快,所以从这儿走,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九霄往里头站了站,给澜翠挡住后头照过来的阳光。
七尺男儿的个子把耀眼的阳光挡得结结实实。
“哦,我不是在坤宁宫当差嘛,今儿坤宁宫的供香没了,领班让我来安华殿取一些。”
澜翠听了倒是有些疑惑,她看了看赵九霄手里的香盒子,又看了看赵九霄。
“就你一个人来啊?我记得侍卫办差事,可都是要两个人的。凌云彻那小子呢。”
一听见澜翠口中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赵九霄即使知道澜翠和凌云彻不对付,心里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他手里把香盒子抱的紧了些,一双眼睛注视着澜翠浅碧色的衣服。
只感觉这颜色可真衬她,但也不敢往上看,直视春蝉的眼睛。
他怕自己瞬间脸红失态。
“你,你总问凌云彻干什么啊,你不是……不是和他不对付吗。”
澜翠没听明白话里别的意思,她皱着眉头,弯着手臂,对着空气狠狠挥了几拳头。
“我当然要问问他,我还要问你们什么时候换班,什么时候休息,我好在长春宫找几个小太监,把他狠狠打一顿。”
英气的姑娘脸上都是对凌云彻的不满,赵九霄浅浅的抬眼看了,心里突然感觉顺畅不少。
尤其是想到凌云彻被一群人套上麻袋揍一顿,虽说是好兄弟,但他这会儿也不厚道地笑了——真的很爽。
澜翠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整的一脸怪异,她看着赵九霄脸上的笑,干脆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扔了一下赵九霄的手。
“你笑什么,要不是你拎得清,就凭你是凌云彻的好兄弟,我得连你一起收拾。”
一想到赵九霄之前总为凌云彻开脱,澜翠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九霄看着姑娘是真生气了,哎哎两声,笑的又痞里痞气。
但他却又小心翼翼和澜翠保持距离,不让人拿了澜翠的把柄嚼她的舌根。
“哪儿能啊,澜翠姑娘要收拾我,那岂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花仙姐姐要收拾我,我哪儿敢反抗。”
两句话倒是把澜翠逗得开开心心,姑娘稍稍理了理鬓发,想起来上次对赵九霄的提点,忍不住问了一句。
“哎,那凌云彻是个不中用的,我上次和你说的军功,你怎么想的。”
说到前程,澜翠的表情也正经了许多,赵九霄也收起了笑容,但看见澜翠,他就忍不住笑。
因此他压着嘴角,显得有些滑稽。
“哦,那个啊,我还得感谢你呢。”
*
赵九霄从怀里拿出一朵绒花,刚才在安华殿,他不懂什么礼佛规矩,只是让大师给绒花开开光。
他原本打算找个机会给澜翠,没想到澜翠刚好和自己遇上了,怎么不算一种缘分。
澜翠看着他手上的绒花,通体雪白,细看却发现是染着极浅碧色的琼花,制作相当精巧,手艺也很是用心。
“这绒花真漂亮,就是宫里也少有做的这么小,但手艺这么好的。”
澜翠真心夸了一句,琅嬅崇尚节俭,只有大型年节的时候,皇后的头上才有金器或者点翠,其他嫔妃更不用说。
平常的日子里,妃嫔大多只用绒花点缀,或是一些旧了的金器,翡翠等名贵质料。
赵九霄挠挠头,看见澜翠喜欢,他也是真的高兴;但又怕澜翠不收下,又赶紧补充着:
“这是我给你的谢礼,是宫外扬州的老师傅做的,你喜欢就好。”
澜翠性格豪爽,既然赵九霄说是谢礼,澜翠也大大方方收下了;但她也好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礼我就收了,算你小子有心;不过,你那天究竟怎么说的啊。”
赵九霄靠在宫墙上,怀里还抱着三个盒子。
他思考了会儿,将那天见到傅恒和求傅恒的事情,一五一十详尽地说了。
澜翠靠在一边听着,对赵九霄说了就去做的执行力表示赞赏。
她伸手,重重拍了一下赵九霄的肩膀。
“可以啊,比你那凌云彻兄弟强多了;想当年嬿婉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娘,一直问她要银子,我们嬿婉都能在四执库榨出油水攒银子。”
想到嬿婉在四执库过的苦日子,澜翠就对凌云彻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赵九霄笑了一声,对凌云彻也有些微词,因此也没反驳。
嬿婉他也是佩服的,那样不起眼的小宫女,在四执库做苦差事,却还能凭着自己一飞冲天。
说实话,若是嬿婉日后做了大阿哥的侍妾或者侧福晋,赵九霄也只会觉得嬿婉厉害。
“是,嬿婉姑娘确实不容易,凌云彻他……罢了。”
赵九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这样理解嬿婉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澜翠,也许是因为他也想给澜翠一个出宫的去处。
“嘿嘿,不说他,傅恒大人让我好好保养身体,嗯……我还不知道怎么保养呢。”
赵九霄有意无意问了一句,澜翠瞥了他一眼,直接脱口而出:
“这还不简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心情放好,每天练你的拳脚。”
赵九霄稍稍低着头,乖觉地听着,时不时凑趣一声,但二人说了会儿话,赵九霄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虽说我日后可以跟着傅恒大人征战沙场,但战场刀枪无眼,马革裹尸,我想……”
他的目光停留在澜翠鬓发上那一朵绒花,想说澜翠保养好身子,又想说澜翠我似乎心悦你。
但踌躇了半天,赵九霄还是嬉皮笑脸岔开了话题。
“所以我想啊,要是我被吓破胆了,我就当逃兵去。”
“你敢!你要是当逃兵,我就把你押兵部去。”
澜翠立刻瞪了他一眼,赵九霄笑着求饶,又说了会儿话,两个人准备回去当值。
他二人向对方行礼,什么也没说,在阳光穿过洒在对方身上的一瞬间,二人错身擦肩而过。
阳光温柔牵着他俩的影子,短暂重合一会儿,又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