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彻出来的时候，赵九霄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甚至能闻到头顶冒出来的酒气。
这会儿夜色正浓，坤宁宫里头摆着夏日里绿油油的盆景，虫鸣蛙叫，清风拂面，很是惬意，然而凌云彻却是脚步匆匆的。
“去哪儿。”
他走过坤宁宫的一个拐角，阴影里却像是长出来个人一样；他险些吓一跳，定了定神看过去，发现是邵瑜瑱。
“邵领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凌云彻到底有些心虚，他看着邵瑜瑱的衣服，只是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而是移开了目光，恭敬地低着头，只能看见邵瑜瑱的衣袖。
然而邵瑜瑱并没有问罪的意思，反倒是少有的语气和善，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平和的声音。
“睡不着，出来看看月色，你怎么还不休息，明天不当值？”
凌云彻在心里想着开脱的法子，听见这话不由得赶紧拱手行礼，和邵瑜瑱先问罪，给自己找个台阶。
“属下……也睡不着，因此出来走走，没想到能和您遇上，这还真是……”
“你大概不想和我遇上吧，凌云彻，毕竟前不久是我罚你被打板子，还罚你的俸禄。”
邵瑜瑱温和下来说话时，语气里自带着一股矜贵的感觉，让人听了甚至容易放下戒备，只以为他是无害的读书人。
凌云彻也是第一次做心虚的事情，碰上这种场景，既不敢多说两句，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又不敢不回答，免得惹人怀疑。
因此他现在的表情不上不下的，反倒是十分滑稽；邵瑜瑱欣赏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宽背阔脊的身材挡在凌云彻面前，像是不可逾越的一样。
“说吧，为什么睡不着，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你不如说说看，咱们聊聊天。”
凌云彻生怕耽误事情，赶紧说了一句属下不敢，邵瑜瑱便立刻露出遗憾的神情。
“是吗，你确定不和我说说话吗，凌云彻。”
这话最后有一句隐隐的意思，但凌云彻只能听出个大概，并不清楚这里头其他的意思，而邵瑜瑱也隐去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句。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只有月亮挂在漆黑的夜色里，静静瞧着两个人之间奇妙的气氛，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罢了，我自己走走就是了，不当值的时候，少喝点酒，免得突然出什么事反应不及，到时候问责下来，都不是你我能当得起的。”
邵瑜瑱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凌云彻，夜色下看不清他的面貌，因此凌云彻也不知道他眼神里一瞬间的凌厉和失望。
凌云彻向前拱手，态度恭恭敬敬，低着头，看着邵瑜瑱的影子从自己身前走过，接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而走出去没几步的邵瑜瑱回头，看着凌云彻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了坤宁宫的拐角，冷冷的笑意从嘴角慢慢散开。
他一个人走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周围是虫鸣蛙叫，后宫娘娘们偶尔会觉得这种动静有些吵，然而对于邵瑜瑱来说，这种声音是难得的宁静。
甚至有助于思考，就像在曾经的老宅里一样，听着这些声音入睡。
然而走着走着，他就去了凌云彻和赵九霄喝酒的庑房，从外头都能闻见酒味儿，邵瑜瑱忍不住心烦，直接踹开了门。
里头的赵九霄还在呼呼睡，听见这动静，还算是有点风险意识，一骨碌爬起来，看见站着的是邵瑜瑱，有些心虚摸摸鼻子。
“呃，领队，我这，我这休息时间喝一杯，没犯错吧。”
邵瑜瑱没说话，只是拽着凳子稳稳坐下，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他本就生的矜贵，这下子倒酒的动作却有些粗犷，反倒是养眼的很，然而落在赵九霄眼里，却和断头饭没什么区别。
他整个人都讪讪的，甚至有些拧巴，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连给上司倒酒这回事儿也是才想起来，赶紧上去想倒酒。
但是被邵瑜瑱拦了，甚至被瞪了一眼。
“等你倒完，我差不多也该回去洗衣服了；坐吧，我和你聊聊，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儿。”
赵九霄应了一声，赶紧先坐下，邵瑜瑱眼神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藏起了方才的盘算，嘴角勾着笑，抿了一口酒。
“上次的事儿没说出去吧，我看你和凌云彻在喝酒，有点不放心，过来看看。”
说到凌云彻，赵九霄刚要打包票，却发现凌云彻不见了，脸上顿时有些慌乱，然而邵瑜瑱手上敲敲桌子，让他坐下。
“我刚刚看到他了，他已经回去歇息了，我只是来问问，别紧张。”
赵九霄点点头坐下，刚才喝的有点多，他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过。
但邵瑜瑱也没有逼问的意思，三根手指托着酒杯又抿了一口，便慢悠悠放下。
“我来只是问问你，你和凌云彻在冷宫里当差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比如，很特别的人。”
一说到很特别的人，赵九霄脑海里直接想到了如懿，也就是现在的辛者库奴婢；但他不明白，邵瑜瑱为什么问起这事儿。
但赵九霄和邵瑜瑱几番接触下来，也算是相信邵瑜瑱的为人，因此踌躇一会儿，便说了关于如懿的事情。
邵瑜瑱听完，眼里也是有些不可思议；他向来两耳不闻后宫事，但慧贤皇贵妃薨逝这事儿太大，以至于娴贵人被罚入辛者库，在宫里是瞒不住的。
“那还真是个奇女子。”
他打心眼里“佩服”这种人，不由得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但想起凌云彻的表现，邵瑜瑱突然皱眉。
凌云彻是当时的娴妃提拔进坤宁宫的，如果凌云彻为了报恩，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给如懿卖命是说得过去的。
而如懿这个人，刚才听赵九霄三言两语，只知道是个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蠢货，说不定连报仇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但凡事总有例外。
“你相信人心吗，赵九霄。”
赵九霄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邵瑜瑱换了个话头，他反应很快，瞬间就参悟了凌云彻和如懿之间的算盘。
“我是问你，你认为如懿和凌云彻之间，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