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4月5日,长沙会战的第一枪在城郊打响了。
会战开始的第三个月,长沙城百年的城墙被炮火轰破了,长沙会战正式进入巷战阶段。
以往人声鼎沸的街市如今堆满了砖石瓦砾弹壳尸体,解家装修文雅的珍馐阁已经夷为平地,红家已经停戏的梨园作为据点得以保存,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在消失,行走在这里谁也想不到这里曾经的繁华。
城中有的时候是死一样的寂静,有的时候会突然冒起火光标志着又一次巷战的开始,这是没有规律的,有的时候一场巷战可以进行一天多,有的时候只有不到五分钟,有的时候两场巷战间可以间隔两天,有的时候不过十多秒。
一切明明都是有声音的,但偏偏就像是一场没有颜色的默剧,每一幕都在荒诞而有序的上演着。
从一开始的豪情万丈到生死麻木,当他们开始休息,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坐在一起用力竭到颤抖的,充满灰尘和硝烟的手机械的往嘴里塞着干粮。
第五个月,城中的兵已经牺牲了一大半,留下来的百姓也牺牲了不少,死亡带来的低迷的气息在守城军之间蔓延。
胜利似乎真的无望了……
……
……吗?
“佛爷,此生追随你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正确的事,我张日山不悔 !”
这道慷慨激昂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死寂的人们之间,人人纷纷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张家人不知道是体质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看上去总是瘦的,张日山本就瘦,现在因为吃的少更瘦了,脸上那双眼睛显得更大了,在昏暗的煤灯下熠熠生辉的看着沉默的张启山。
张启山抬眼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少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喉头酸涩半天冒不出来一个字。
那边由于一白天都冲在最前沿厮杀疲惫的颂命闭着眼睛假寐,看上去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她一直在关注人群,张日山一说话她就听出这个傻不兮兮的声音属于谁,她睁开眼看见气氛略有些松动的人群缓缓笑了。
这要是换平时她指定要鄙视半天张日山这种傻叉毒唯粉行为,不把张日山搞自闭她就叫张日山祖宗的程度,但现在她确实感谢张日山还有精力出头当这个被开刷的傻叉,她正愁让大家笑笑呢。
她偏过头戏谑地说:“嗤,还没输呢就开始发表遗言? 你要真想和你家佛爷表白说I LoVE YoU等之后行不? ”
黑瞎子一下就明白颂命的意思,她是想要调动大家的情绪,于是将胳膊搭在颂命肩上帮腔:“是啊,这年头大家不都鼓励自由恋爱嘛,不歧视你们,你说呢陈舵主?”
陈皮斜着眼睨了一眼黑瞎子和颂命,笑了一声说:“张大佛爷要记得还在北平的夫人啊。”
好好的壮士表忠心的悲壮场景硬是被他们三个几句话扭弯到了奇奇怪怪的赛道上。
张启山虽然隐约猜到了颂命的目的,但对于颂命专注于干这种坏他名声的事他真的很头疼。
张日山又羞又气,一张白玉脸通红,他指着颂命大喊:“颂命你个不要皮脸的! 我对佛爷没有那种感情! ”(你看,这就叫做嫩,之后已经成老姜的张日山每每回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他就该调侃回去的! 该死的颂命! )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就越描越黑了再加上他那通红的脸,啧啧啧,没有承认胜似承认。
“噗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第一声,人们竟然都笑出了声,还有人开始调侃张日山哪还有之前低迷的气氛。
“张副官可不能做这种坏人姻缘的事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够了! 为什么你们会相信颂命的鬼话啊! ”
“你们都不许笑了!!!!”
全场只能听见哈哈大笑声以及张日山气得大叫的声音。
看到这一幕的齐铁嘴默默后退和吴老狗二月红咬耳朵,“你们有没有觉得小颂格外不喜欢张日山?”
吴老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这件事是大家的共识呢。”
二月红看着崩溃的张日山突然想起丫头走后他头脑犯浑要去喝花酒消愁,结果被颂命这死孩子传了满城他阳痿的谣言,虽然后来谣言被他压了下去但确实带给他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看来这两件事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打了个冷颤,对着两人郑重的说:“以后就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颂命这个死孩子,她不一定揍你但一定能让你身败名裂。”
三人看向已经自闭到蹲在墙角画蘑菇的张日山迅速达成共识。
不过也幸亏张日山为义献身,大家又重振旗鼓。
……
第六个月也就是1944年10月5日,日军因为错误的战术指挥被守城军歼灭了数千人,同时由于久攻不下士气低迷不断节节败退,竟然真叫守城军打出城外。
10月10日,张启山下令,长沙守城军出城主动出击。
在很久的以前,颂命还不是颂命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战争中的一员,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太和平了以至于她都觉得战争并不可怕,即使有众多制作优良的战争电影。
可事实是,再好的电影和文学作品都没有办法描述真正的战争,那其中的混乱与残酷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也是颂命以前从没有想到的。
你不知道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尸体?泥土?沙砾?子弹?你完全没有心思去想。
你只知道不停的向前跑,那几乎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迎面来的东西与你擦肩而过,你能感受到温热的风像刀一样划破你的脸或是身体,但你感受不到痛,也根本不敢去想那是什么东西。
你会感觉原本很正常的天色突然变成灰黄色,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沙子进入你的肺烧的你心脏疼,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又清晰的纸。
每一次死死按下扳机你却听不到自己的枪声,不知道是自己人的炮声还是敌人的机关枪声霸道地占据了所有。
但是当颂命回想起那些时刻,她只记住了余光里和她一起进退的长沙百姓。
那一刻她能听见无数个不同的心在同频共振,她真切地感受到每个人的心跳相连,同荣共死。
你的心里不再有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只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看啊,我从没有一个人战斗,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爱人,他们都在这里,
我们都在为了自己的家而拼命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