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观风雪且饮酒,久违的轻松与惬意。
“天宫”二字,最近真可谓是阴魂不散。
而更要命的,天宫的人,杨培风却没真正碰见半个。
“我与天宫道不同,且本身实力低微,各走各的挺好。偏就不慎搞砸他们的买卖,结仇生怨。折腾得死去活来,怎顺我心?”
周旭听后,一丝不苟道:“天宫内部派系林立,很难辨别其功过是非。杨兄弟身为虞人,蒙老杨公荫庇,一门心思投身虞梁之战,谁也没立场说半句闲话。至于天宫,不行就向他们服个软?”
这就是非常务实的话。
杨培风将其中利弊权衡得一清二楚,无可奈何道:“窦牝身为太子心腹,天宫安排在大虞朝堂的爪牙,却仅仅只是一个九品。这也就变相说明,天宫对大虞的掌控极为薄弱,太子的羽翼丰满不到哪去。当然也可能是其藏拙。我这个软肯定不能服。”
周旭不假思索道:“杨兄弟此话何意?”
杨培风深吸了一口冷气,解释道:“大虞还是老皇帝说了算,我这个‘杨’倘若辜负陛下,向太子或者天宫低头弯腰。届时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消天宫动手,老皇帝就能活劈了我!”
而自己哪怕梗着脖子,朝天宫张牙舞爪,都还能暂得一夕安寝。
他接着笑道:“我有天宫金叶,传闻所有收到天宫金叶的人,都会陷入漫无休止的追杀。但我却没撞见一个天宫高手。周兄以为然?”
周旭轻轻摇头。他身为回龙观主,论占卜打坐、修道长生,可谓信手拈来。但这争权夺利、阴谋诡计之事,尽管年长对方许多,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门外汉,啥也不懂。
杨培风不厌其烦道:“我是棋子,是‘诱饵’,更是大虞与天宫决裂的信号。天宫倘若贸然吃下我这颗无足轻重的棋子,那么在棋盘的另一处就会陷入永无休止的被动,丢盔弃甲。”
更浅显的说法就是,天宫杀他杨培风,那就等同于给了老皇帝借口。说不得,对方就一举拔除国内所有天宫势力。然后青枳之战即刻爆发。
这个结果双方都不愿看到。
不是不打,而是都还没做好万全准备。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名义上的虞梁大战,目前为止,老皇帝并未挑明要对付天宫。
又恰好赶上瓦山的百年之约。
种种情况堆叠,方才造就此时的诡谲局面。
杨培风忧心忡忡道:“我不敢确定,现在这个斗而不破的局面,究竟是哪个神仙落子。我个人,拜服的很呐!”
各方势力都不傻,谁一力促成如今局势,谁就能掌握全盘主动,就能一击定乾坤,成为最大的赢家。
但这是阳谋无解。
天宫现在的首要目的,是要弄清楚大虞皇帝背后,到底是哪个真神在运筹帷幄,或者就是老皇帝本人。
这是其一。
其二,就要弄清楚,大虞要什么?
老皇帝,他到底要什么?
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他难道还想着开疆拓土,妄图吃下整个大梁?一雪二十年前青枳战败、国都沦陷的耻辱,甚至……推翻天宫?
不现实。
正因这些就连梁国边境百姓都不信的现实,才令天宫投鼠忌器,暂做了缩头乌龟未敢妄动。
此时一动,怕不就是天翻地覆了。
“杨兄弟莫要忧虑太多。说难听点,莫说你此时身为九品,尚未涉足长生仙途。尽管真得到造化,成了十一二境的高修,也很难扭转任何事。”
周旭这句话,是希望对方千万量力而行。
回龙观不在桐州,多番踏足大虞也与朝堂、天宫的争斗没有牵连。目前为止,他至多在不触怒天宫的范围内施以援手,决计不敢往上凑。
怕,却并非怕死。而是他身为回龙观主,要为下面的人考虑。
那么回龙观的人怕死吗?
这就是句屁话。
谁他娘的不怕死?
但他答应对方的“舍生取义”,莫非仅是玩笑话么?
这更不对。
战是能战,但不能盲目就去牺牲。天宫作为九州大地的毒瘤,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祛除。
这番道理,杨培风也是明白的。
“周兄放心,培风知道自己的斤两,便是撞见了天宫的狗,我也尽量绕着走。”
杨培风自嘲地笑了笑,大口喝酒,咳嗽得厉害。
周旭拍着他后背道:“这么冷的天,也亏你喝得下去。”
杨培风摆摆手示意无碍,“妖火盘踞下丹虽不令我难受,但大口冰酒过喉的滋味儿,甚是畅快!”
“原来如此。”周旭喃喃说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色,又见杨培风打量自己,他便笑了笑,与其举杯。
大雪飘飞,染天地为一色银白。
两个最不自由的人,却任由这一叶扁舟左右飘摇,慢吞吞地滑向下游……
酒水堪堪见底时,他们正好赶上暮色,晃进村子。
一棵核桃树下,七八个村民围着火堆取暖,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人远远瞧见周旭,当即大呼一声,“周道长来了!”顿时,所有人齐齐投来目光。
其中一位年迈长者大步赶来,喜不自胜道:“周道长,失迎失迎,昨日就听说你来,原谅老朽实是被事给耽误住。”
周旭稽首后,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便拱手道喜:“啊,恕罪恕罪。贫道空手而来,实不曾为新郎官准备什么。”
老者却横了他一眼,“说得什么话!老头子这般高龄,恰如风中残烛,都不曾贪你的长生妙法。黄白之物亦如浮花过眼,只求一时之极乐。道长一路舟车劳顿,且去寒舍奉茶!”
老者拉住周旭刚走出两步,又立即回身,猛地一拍额头,朝杨培风连声赔罪道:“昏头了,昏头了我。先就一眼望见个神仙般好看的公子,激动万分时,竟忘了招呼。”说着,他就笑吟吟望向周旭。
周旭立即介绍道:“他叫杨培风,大虞扶风之侠士,与贫道相交莫逆。”
杨培风躬身作揖道:“晚辈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