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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青》作者:仇小刀

(一)

荧荧星海之下,飒飒竹涛如浪。清辉萦绕着无际竹海,映出竹海之巅的一群矮小身影。

一阵风吹来,将竹枝压低,待风吹过,竹浪卷起,将小小的身影抛向夜空。一群小人在空中腾转游动,雀跃欢呼,坠下时又响起一阵惊呼,纷纷伸手抓住竹叶等待下一阵风的到来。偶有脱手的小人从竹巅滑落,坠向地面散作一地流萤,片刻后,流萤缓缓升空,又在竹巅聚成一个小人继续着这场欢宴。

一只发色青蓝的小人奋力跃向最高的竹尖,攥紧竹叶,两腿悬空。风,来了,竹尖将他送上半空,同伴们翻滚,欢笑,而他则将寸许长的手臂奋力伸向夜空,想要摘下一颗星辰。而夜空中的星,不远不近,从未因为他的跃起而靠近,也从未因为他的坠落而飘远。

天际渐渐泛白,星辰隐去光辉,小人们纷纷顺着竹竿滑向地面。蓝发小人仰面朝天,躺在竹叶地上,静静等待身旁的一株藤花苏醒。

赤色花蕾抖落覆身竹叶,渐渐绽开,而后缓缓变为紫色。蓝发小人一骨碌爬起,盘坐在藤花身前:“夕莹,你醒啦。”

藤花点了点花蕊:“符青,昨夜的星辰美吗?”

符青一蹦而起,背着双手,摇头踱步,围着藤花夕莹绘声绘色道:“昨夜一早本是瞧不见星星的,我便在竹巅上打了个盹,谁知一睁眼,夜空像炸开一样,铺满星辰,我连呼吸都顿住了,差点掉了下来。”

夕莹卷起花瓣,撑住花蕊:“真美啊,若是我也能看看就好了。”

符青抬头看向密不透风的竹叶,而后坐在夕莹身旁安慰道:“偷偷告诉你,昨夜我还看见一颗流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这么悄悄的划过,但却被我瞧见了。”符青满是自豪,略带神秘:“虽然没能接住它,但我向它许了个愿望。”

夕莹好奇道:“什么愿望?”

符青站了起来,跑向远处空地,双手叉腰,高声宣告:“愿夕莹能和符青一起览遍世间所有的美景。”

夕莹听完,羞涩的卷起花瓣,花蕊却轻轻摇摆,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符青捡起一片竹叶,持剑一般指向竹海之巅:“第一道风景就是竹海星辰!”

(二)

咔擦,一根翠竹折断,剑气凝在翠竹断口之上久久不散。草庐前的竹心,举剑细细端详剑刃之上的气息流转,仿佛在品鉴一坛美酒,又好似欣赏一幅丹青。

草庐的茅草顶上,符青背着一桶竹青酿,小心翼翼的探首打量着庐前空地上的男子。

“探头探脑,找我何事?”竹心并未回头,双指顺着长剑拂过,剑气顺指而散,剑身锋芒随之内敛。

符青抓起一片竹叶,举过头顶,背着竹青酿从草庐顶滑翔而下,落到了庐前空地上。

“我想拜你为师,学些剑术。”符青将竹青酿卸下,抱到竹心跟前。

竹心伸出手掌,竹青酿缓缓升起落入掌中:“你为何要学剑?”

符青抬头望向草庐上湛蓝的晴空:“我要在竹海中辟出一片夜空,一片看得见星海的夜空。”

“剑这条路太远,若你只想观天,随时都可以到草庐来。”

符青捡起一根竹叶茎在身前挥动:“我要为夕莹斩出一片星辰,不怕路远!”

“你的剑意太高,我不过庸人,教不了你。”竹心说着,将竹青酿送回符青身前。

符青连忙指着庐前的一片断竹道:“怎么会教不了?你一剑可以斩断一片巨竹,我只要斩断几根便可。”

竹心大步向竹海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那你便明日再来,记得多带些酒!”

(三)

“哈”,符青挥动竹叶剑,在巨竹根处留下了一道淡淡青痕。

竹心垂坐在草庐竹架上静静拭剑,身旁垒放着百余桶拇指高的竹青酿。

昨夜符青连夜召集同伴,在草庐前垒起了这座酒山,这便是他的授剑礼。清晨雾起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面对酒山,竹心淡淡说道:“你每来一日,我便饮酒一桶,待到酒尽,你便可出师。”说罢,抛予符青一把翠金竹叶剑。

藤花夕莹已有两日未见到符青,花瓣无神的耷拉着,反复回想着那句浪迹天涯的誓言,花蕊不经意间冒出了一个骨朵,一颗自由的种子在骨朵中缓缓孕育。

林间又传来了小人们打闹的声音,夕莹竖起花瓣,仔细分辨着喧嚣中是否有自己在意的那一道声音。喧嚣渐渐远去,而夕莹的花瓣也渐渐变为嫩绿,林间的光斑缓缓推移到她身旁,夕莹伸长花茎,让花蕊骨朵贪婪的享受着一天中为数不多的阳光。

往日符青总会想尽各种办法为她浇灌阳光,那道小小的身影会攀上竹巅,将竹叶拨开让阳光温柔的挥洒在每一片花瓣上,只是符青偶尔也会打盹,她便在地上张开花瓣,静静的看着竹巅瞌睡的小人心中一阵偷笑,直到符青撑的阳光照到其他的花朵上时,她才佯装生气,对着竹巅喊道:“符青,你怎么又去招惹其他花儿!”

竹巅上的小人听闻,便放开竹叶,一个飞跃,在空中翻滚着坠向地面,嘭的一声,在夕莹身前化为满地流萤。虽明知符青故意为之,可夕莹心头还是会为之一紧。

今日的阳光已经渐渐走远,夕莹收回花茎继续无神的耷拉着,突然一块光晕照在她的花瓣上,之见蓝发小人嘿嘿笑着,手拿一把翠金剑刃正调教阳光。

“好漂亮的剑!”夕莹立刻竖起花瓣,花蕊轻轻的摇摆。

举着剑的符青则回道:“好美的花儿。”

(四)

啪嗒,最后一桶酒滴入竹心口中,符青拿着竹叶剑一击挥向巨竹,咔擦,巨竹应声而倒。

蓝发小人收起竹叶剑,躬身向着师傅作揖。

竹心摆了摆手:“去吧,你的剑道胜我百倍,我只晓执念,而你却是一身信念,去为那朵花儿劈开一片星辰吧。”

夜,来了。

赤色的夕莹正兴奋的摆动花蕊,符青挂在竹巅跃跃欲试,他们在等待着星空最美的那一刻,一条静静的银色河流在夜幕中缓缓流淌,而最闪耀的那几颗正悠悠的淌向竹海当空。

“夕莹!竹海的星辰!献给你!”符青向着地面高呼道。

随后一阵剑光闪过,遮天竹叶一扫而空,一片星海骤然出现在夕莹蕊前,而这片星海中最闪耀的那个蓝发少年正带着漫天星辰向她奔来,随后化为遍身流萤与星海融为一体。

夕莹用花瓣轻轻捧起一粒晶莹,这一刻她仿佛握住了星辰,拥抱在整片星海之中。

(五)

一颗硕大的种子在夕莹的花瓣间晃动,夕莹的花茎已渐渐枯萎,符青正在一旁收拾行囊。

夕莹已经将自己包裹在种子之中,她收回的自己的根茎,将自己交到了蓝发少年的手中。

“夕莹,我们出发!”

符青轻轻将种子摘下,仔细包裹绑在身后,一把剑,一双人,一路天涯。

《白鹄》

作者:泫玦

永元十三年腊月初六,是白鹄第一日做人。

早知有做人的一天,白鹄从自己藏东西的石洞里翻出了早就备好的衣裳,虽然样式不大好看,也黑扑扑的,至少有个东西穿不是?反正邢霜见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是光着身子不穿衣裳的。衣裳倒是有了,却在穿上面犯了难,又是绳子又是布条的,最后只得囫囵吞套上了事。

穿好衣裳,白鹄便打算出发去到金陵。听游人说南方瘴气横生,虫蛇颇多,却唯独金陵澄江似练,翠峰如簇,意趣非常,她便从去年过冬时就飞至城北的前湖候着了,就等这化形的一天。

刚生出人类双腿,路还跌跌碰碰走不利索,白鹄足足花了近两天时间才到金陵城,没想到竟要过所才能进城,又无之前的过所,又无父母家人作证,上一次飞过金陵的时候好似没甚么人守城墙,白鹄干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化做原型,打算叼了衣裳趁着夜色飞入城去。

平日里只有星点火光的城墙今日却火光熊熊,照的周围亮如白昼,她刚落在城墙上就觉得不妙,转身就要起飞。

突然间咻的一响,白鹄顿觉头皮发麻,也不管什么潜入不潜入的了,立马腰上使劲扭身避过,再回头去看,铸铁的箭头已没入城墙半寸。

怎么今天的人如此机警!

火光掩映之下,她貌似看见有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盔甲的人大喝一声:“昏黄一片不似人形,有妖!”随着话音,白鹄已经能听见不远处有些许兵甲之声传来,不便再周旋,扑打翅膀迅速向上弹起,似一阵风般快速飞远。

再回望一眼金陵,和她想象中的有相似,又有些不同,那江水与山峦藏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余下的就只有点缀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烟火。

不仅有烟火,还有冷光。

铸铁箭破空而来,白鹄连忙躲闪,借着翅膀扇力空中扭身,硬生生避开一箭。第二箭紧随其后,她见状瞬间卸力,整个身子向下坠,希望躲过这箭,可之前借力的翅膀还在空中来不及收回,箭插入翅膀,卸了力的白鹄被这箭掼着倒飞出去数十丈,重重摔在地上。

因祸得福,彻底离了那城墙几十丈远。白鹄化作人形,箭头没入左边肩膀,伤口周围溅出的血染红了整个肩头,左手软趴趴吊在肩膀上,一丁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靠右手撑着勉强起身,衣服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管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什么东西,右手捂着插着箭的肩膀,她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往前湖那边跑去了。

从一片芦苇和石头间摸索着找见石洞,她强忍着疼痛,右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拔,波的一响,箭拔出来掉到地上,肩膀上的箭洞血如泉涌,疼的再也受不住,她变为原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石洞里。

即便修炼了千年,可鹄一族也没挨着些神兽血脉,本就算不得什么厉害妖怪,妖也只不过是世间种种生灵的一种,会生病也会流血。

身受重伤的白鹄虚弱的只能趴在洞里,努力运转起修炼千年才攒下的一点妖力汇聚在伤口处,驱动伤口愈合。

人类社会怎么会如此呢?之前见过的人分明还向他们抛洒吃食,写了种种文章说鹄品行高洁、志存高远。可今晚上碰见的人,张口就说她是妖,甚至她都来不及辩解便被连射三箭射中,要不是她提前觉察,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原来人是这样的啊。

她弯下脖颈,把头埋进翅膀下。

一百年后,褪下了显眼的黄色羽毛,换上了苍色的羽毛后,白鹄终于敢出来走动走动了。之后的百年里,她在绝大多数时候也维持着鹄的形态,混在鹄群里。只有在每年腊月初六的时候,才会短暂化作人形,去近处的村镇里走走看看。

三百年的光景,她随着鹄群迁徙了多次,也去过南北不少城市,有时是在城外的湖里,有时是在达官贵人的园子里,只有金陵城,她再也没踏进过一步。

又是一年腊月初六,白鹄化作人形,在金陵城周徘徊,此时的金陵已不叫金陵,改称建康,城中的皇帝也换了又换,听说最近的这位皇帝天生痴傻,朝政管理混乱不堪,就连看守城门的士兵都肉眼可见的懒散起来,白鹄那沉寂多年游历金陵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白鹄随着鹄群去了那么多地方也学聪明了,进城没有过所也不必翻墙,只需要找个有过所的穷苦人家,许上他们些许金银好处,就能扮成他们的媳妇婆子进城去。

理论有了,实际效果也不差,一丁点儿碎银子就让她顺顺利利地进了心心念念的建康城。

建康确实如她心中所想繁华一片,往前望去,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沿街有不少商贩叫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在人群中缓缓穿行,后边还跟着骑高头大马的几个护卫,过往行人听见马车声响,自动散开分出路来,白鹄也不想与人挤着,便跟在车队后面入了内城。

到了一处看上去有几分富贵的宅子,匾额上写了两个人类的鬼画符,白鹄约摸知道这是人类的文字,但因为能化成人形百余年来,她多呆在山野之间,所以并不认得几个大字,只勉勉强强认出一个“刘”。

侍从上前掀起马车帘子,一个身罩白衫、头着黑色幅巾的男子从车上跃下,轻轻落地。

刘渝下了马车,看见有一个身穿苍色劲装的女子跟在车后,那女子窄肩细腰,身形高挑,虽是鸭蛋圆脸,可眉眼间有一股掩不住的英锐之气。刘渝感觉胸中一热,对其灿然一笑,转身进了刘宅。

白鹄只觉得前面那人好生奇怪,怎么突然就冲她笑了一笑,不过也没多想,顺着刘宅门前的小路,继续向那河边去了,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的美景她还没赏到呢。

如此在城中转悠几日,新鲜劲儿过了的白鹄觉得颇为无趣,除了那山川美景,建康好像和自己之前去过的城郭也无甚么不同,一样的行人,差不离的街道和沿街商贩,自己为何觉得建康与其他地方不同呢,也无非是当时想要进来却被拒之门外,在那一股子怨念的加持下,建康便在记忆里逐渐被美化再美化,直至成了自己想象中人间仙境的模样。如今实地看来,除去记忆中一层层的薄纱,建康的真实景象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那天碰见的那个人倒是还蛮有趣,白鹄脑海中忽然想起跃下马车的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忽然就冲自己笑了呢?

只不过是个忽然升起的念头罢了,白鹄也没在意,可这念头只要在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升起来刺她一刺,实在受不住了仔细去想,可百余年来她也没和其他人类有过什么交谈,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白鹄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魔,妖怎么会入魔呢,她也搞不明白,可实在是没有旁的什么法子可以解释为什么自那天之后,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就在她脑海之中转圜不去。

唉,不想了,直接找到他问问不就好了嘛。白鹄打定主意,也颇具行动力,上午刚想通,下午就去刘宅门口蹲人去了。

下午确实是蹲人去了,可没想到一下午都没见着那人人影,直到月上柳梢,一整天都没合眼的白鹄实在是乏了,便早早回家休息,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继续守着。

白鹄揉着惺忪的睡眼顺着小路拐上弯走了,不一会儿,刘家的马车就从对面的小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刘渝只感觉胸前的暖玉渐渐冷了下来,他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脸从缝隙中露出来,眼神含笑地看着刚刚白鹄站定的地方。

果不其然,白鹄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蹲在门口了。见到刘渝出门,白鹄赶紧上前试图拦住他,刘渝身旁的侍从相视一笑,并没有上前阻拦。

刘渝见她来了,嘴角翘起,眼睛微眯,笑容满面地站定,等白鹄走到他面前,他也不主动搭话,只是笑着等白鹄张口。

“你那天为什么冲我笑啊?”白鹄张嘴时本来颇有气势,声如洪钟,可说到后半句时气势却不知为何莫名弱了下去。

“没什么,大概只是觉得姑娘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观之可亲罢了。”

“那......那是什么什么意思?”白鹄几百年不过勉强学会人言,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说到文邹邹的词汇可是一点都听不懂了。不过看刘渝那副笑模样,她脸不受控制地偷偷热起来。

“只是说姑娘生的可是好看,在下有爱美之心,见着姑娘心生欢喜。”

“是么,还没人夸过我好看。”

“那在下颇为荣幸,便是夸姑娘美丽的第一人了,以后若是有其他人夸了姑娘好看,姑娘可得记着些我呀。”

“你......”白鹄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之前遇见的人,要么说她是妖冲上来就事一顿砍杀,要么就对她视而不见,眼前这个俊俏公子是第一个将她放在眼里的人。

自觉这个话题不妙,白鹄立刻换了个话头,“我寻了好几日都没见着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在下比不得姑娘生性自由,还要去国子监做太学助教。”

“那是做什么的?”

“说的直白些,在下就是去给孩子们教书识字的先生。”

他是个读书人,白鹄忽然对自己过去几百年大字不识几个生出一丝微妙的羞耻。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小声憋出一句,“我也能去那什么国子监开蒙识字吗?”

“姑娘姓什么?”

自己是白鹄变的,那大概率,“姓白吧。”

“那姑娘怕是不行,五官和王谢桓庾之外的人恐怕都难进。”见白鹄脸上生出失望的神色,刘渝继续笑咪咪地加上一句,“不过姑娘若是跟着在下,那倒是能进去,不过恐怕要委屈姑娘在外室听课了。”

白鹄听闻眼睛又霍的亮起来,迫不及待地满口答应下来。

正说话的功夫,侍从已经把马车赶来了,“那姑娘要和我同去吗?”刘渝率先上了车,朝白鹄伸出手去。

白鹄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此后的两个月,白鹄日日随着刘渝去国子监识字,她既能修炼千年化作人形,就不是等闲之辈,连国子监里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女子聪慧异常,短短两个月就从大字不识到熟读论语,常常散学之后大家还争抢着想要自己给这女子开个小课,好好展现一下自己学识的渊博。

白鹄也颇有些自得,读书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已比世间大多女子都厉害了。

沉浸在被别人夸了的欢喜中,白鹄眉目带笑地坐上刘家的马车。

“又有什么令人欢喜的事啊?”

“我今日里被你的学生夸了,他们说世间大多女子学识都不如我。”

“那确实是件好事,那我考考你,论语季氏篇第四怎么背?”

“孔子曰,曰......曰......曰......”白鹄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来孔子究竟曰了些什么。

刘渝看着白鹄这幅扭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有便佞,损矣。”

“想起来了,你堂上讲过的,友直、友谅、友多闻,那你一定是我的益友了。”

刘渝微眯起那双笑眼。“好吧,这夸奖我便受用了,不过平日里你的进步确实有如天助,若我的学生们都和你一样就好了。明日是休沐日,我带你去栖霞山游玩如何?我听道人说明日会有神迹出现。”

白鹄没有拒绝。

她心里偷偷笑了,跟随鹄群走南闯北,什么山川景色没有看过,更别说她还是只妖,虽没有什么神兽血统,但也远远看过那些妖中大能使用妖力施展法术,她不信刘渝一个凡人能通晓什么神迹。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她还是去了。栖霞山就在前湖附近,过去几百年,在建康城附近徘徊的时候,她早就去过不知道多少次,不过还是愿意去看看这个凡人口中说的惊喜。

第二日,白鹄并换下了平日常穿的苍色劲装,穿上了一袭粉色衣裙,还搭了一条鹅黄的帔子,第一次穿这种大袖的衫裙,白鹄还不大习惯,她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忽地就想换件衣裳,却依旧依着心里奇怪的直觉这样换着去了。

到了栖霞山,漫山的桃树伸着枝桠,只是季节还没到,树枝光秃秃的,没生出叶子也没有开花,白鹄觉得有些可惜,要是再晚来一个月,就能看到满山桃花盛开的景象了吧。

慢慢悠悠走到昨天刘渝口中的那座石亭,理了理裙子坐下,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用指尖绕着不小心掉下来的几缕长发。今日里走得很急,比平时早来了一刻,白鹄等着等着,竟等出一丝困倦来,支着下巴睡着了。

“白姑娘,白姑娘。”

白鹄模模糊糊听见有人轻声叫她。

“刘渝,是你来了么?”

“是我来了,你今日这身粉衣裳真是好看,平日里英锐,今日温婉。”

“你喜欢就好。”

“是啊,姑娘这么好,我自然是喜欢的,想必别人看见也会心生欢喜吧。”

别人?什么别人?他的学生们也来了?白鹄想睁眼看去,可眼皮怎得如此之重,使尽浑身力气也只看看睁开一条缝。

入目之处一片桃红,桃花的香气也渐渐在鼻尖浓重起来,那桃花竟是一刻之间尽数开了,开得妖娆妍丽,不似凡物。

这桃花不对劲,白鹄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全身无力软倒在地上。

“刘渝!你害我?”

刘渝蒙着面从亭子后的桃林绕出来,“我非是有意害你,只是迫不得已罢了。”一边说着,一边打个手势,他身后的十几位道人鱼贯而出,掏出准备好的沾了朱砂的缚妖绳,将白鹄手脚死死捆住。“对不住了白姑娘,我知你是妖,怎能任你留在建康,我知你心性良善,可妖始终是妖,我还是送姑娘去将军府吧,庾大将军一定会将你送归原处的。”

庾将军?他府上倒是养着不少只妖,扒皮吃肉的不在少数,这只送过去,那求了许久的北府军应该就能到手了。也不枉我演了两给月余。刘渝心中想起这桩划算买卖,面上依然装着以假乱真的良善和不忍。

此时白鹄在缚妖绳的作用下已经一点妖力都提不起来了,甚至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显出鹄的模样来。

“巧了,我这胸前的玉就是太爷爷当校尉射中一只鹄后求高人得来的辨妖玉,没想到这辩妖玉辨出来的又是只鹄妖。”刘渝没太在意,挥挥手让那些道人加急将鹄送到大将军府里去了。

世人皆闻,鹄女善歌。

好多人那日都在将军府附近听到鹄女唱歌。

“生亦惑,

死亦惑。

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

刚刚学会写些文章的鹄女,写成的第一篇小小文章,也成了她最后的绝唱。

“卡。”

导演喊卡,场记打板。

“演得不错啊邢霜,嗓子也是好嗓子,到时候后期去补录一下唱歌那一段。”满脸络腮胡的导演走过来,“你这小姑娘还挺有灵性的,继续坚持坚持,说不定哪天就能熬出头喽。”

“谢谢导演,我之后一定好好努力学习,补补课。”

邢霜脸上露出营业性质的笑。熬出头?谁想熬出头就熬着吧,反正她是不想,只要有有钱拿,有饭吃,在下城找个地方容身就可以了,她实在是对旁的东西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想赶紧收工了事。

邢霜只是个在下城的“影视城”打杂的小演员。

上城人的电影里面,总需要一些窝在肮脏角落里的下城人渲染气氛,所以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到化妆老师那里化好妆,身上挂好几片破布作的“戏服”,往地上一躺装死人,刚刚的那个天鹅精算是她演艺生涯里的巅峰了。

不过话说回来,下城的电影真的会有市场有人看么,邢霜对此一直保持怀疑态度。虚拟现实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上城人的3d投影都能做到和百年前的巨型广告牌一样大,胶片电影什么的早就淘汰在一代一代的更迭里,也就只有在下城这个像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才能找到这么“复古”的东西。

这个活儿还是五天前她收工的时候,在等地铁的时候哼歌,被等同一班地铁的现剧组导演听见了才有的。地铁已经是个运行了一百多年的老家伙,隧道里面的灯也早在几十年前就永远的灭下去,连导演都如此穷酸,剧组是个什么样子好像也并不是很难想象。

导演,准确的来说是下城的导演,既不认识上城的大人物,也拉不来什么投资,只能想着办法省着那点东拼西凑的经费花。与其找个普通演员还得后期配音,还不如找个会唱歌的群众演员,正式接受过培训的演员再加上配音老师的工资和群众演员的工资之间的差距,导演心里可清楚的很,正愁不知道该去哪儿找这会唱歌的群演呢,就听见了邢霜正站在旁边带着耳机哼着小调。

这不就有了!

邢霜就这么一下子多了个“大活”。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除了破布以外的戏服,宽袍大袖的纱制白色里衣,外袍是不知道薅了多少大鹅的羽毛做出来的羽毛披风,穿上之后也确实像是那么回事儿。再加上化妆老师一通描眉画眼,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白毛天鹅精的味道。

总算是带着这么一身行头演完了,也寒暄完了,和导演说定补录时间,邢霜换下这件金贵的戏服,背上她的黑色大包,飞快朝地铁站狂奔过去,再晚说不定就赶不上最后那班回家的地铁了。

下城的环城地铁只有四班,早上两班晚上两班,这是下城里除了摩托车外唯一的非人力交通工具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席卷全球的黑子风暴几乎摧毁了一切供能设备,几乎所有地球生物都看到了那场极美却也极其残忍的极光。围绕为数不多的供能设备,有能力的人们建立起所谓的上城,而被抛弃的曾经的人类城市就成了相对应的下城,远距离的供能损耗极高,所有人都挤在接近上城的地方,共同争抢着不多的能源。

邢霜也是参与争抢的一员,她终于在地铁关门的最后刹那挤了上去。忙碌的生活总是裹挟着人们不停向前,好不容易挤上地铁的邢霜松了口气,坐着地铁向前总比走路向前要舒坦一些。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瞎想,靠着脏兮兮的地铁门,邢霜又想起晚上拍的那段戏,那从马车上跃下的白衣少年。

“到站了,要下车的别忘了下车!”

列车员的吼声顺着滋滋作响的喇叭传到每一个车厢,把邢霜从过度发散的思维世界拉回到现实里,看了一眼个人终端,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

下城是郊区,影视城在郊区的郊区,邢霜的家在影视城十几公里以外的更远的郊区,偏远到旁边就是以前的湿地公园。据说楼房刚刚盖好没多久就遇上了黑子风暴,又离上城太远,连水电都没通,除了一些流浪的拾荒者和邢霜,根本没什么人,就连胆子小的长腿水鸟都敢在这里盘旋个几圈。

回到黑漆漆的家,包被随意扔在门口的地板上,脱下外套,邢霜像是卸下了诸多负担。挤了两泵卸妆油卸掉脸上厚重的妆容,抬起头,此时此刻镜子里尚且带着些水珠的脸,反而比刚刚带着浓艳妆容的更像只妖。

擦干脸上的水,走进狭小的勉强能称为阳台的地方,推开窗户,月亮悬在空中,婆娑的树影映在地上,她则在天地之间的一排排笼子里。脱干净身上的最后几件衣裳,柔软的针一样的月光从天空刺下来,与之前的许多岁月一同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条一条细细的纹理。

一只雪白的雌鹄从窗户那窄小的缝隙间挣扎而出,飞向远方。

邢霜飞了许久,终于又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她缓缓收起翅膀,蹼轻拍水面减速,稳稳地落进那片湿地的天鹅群中,其他天鹅也对这位总是晚归的同伴习以为常,扑扇几下翅膀之后就又弯曲脖颈,把头埋进翅膀放心睡去了。

邢霜的家里没有床,她习惯混进天鹅群中,装作一只普通的天鹅,和它们一样普通地睡去。

此时,她不必再去想作为一个人要做些什么活计营生,也不必想作为一个人要挣多少钱吃些什么,甚至可以忘记自己一千六百年前与一个负心人的恩怨以及此后流传开的种种故事,她只需作一只普通的天鹅,将颈弯曲,头埋进翅膀下,就能睡一个好觉。

她所求不多,不过希望苟活于这世间,却没想到是动物时要吃动物的饭,修炼多年转成人形后还要想办法谋生吃上一口人类的饭。早知如此,何必当时坚持活到一百岁开了灵智,又苦苦修炼多年,难道就是为这些劳什子的世事吗?

还不如浑浑噩噩只当只普通白鹄,饿了就捉鱼吃,渴了就喝些湖水,困倦了便寻着个角落藏起自己来,漂在水面上酣睡着好。

也罢,寿元三千,算算总归还有不过百年便可以离开这人世间,想来与人类的寿数也相差无几,就做个普通人普普通通过完这一世吧。

传说初生的鹄毛色雪白,出生一百年后便会开了灵智,毛色会变为红色,等到六百岁毛色变黄,一千一百岁时又由黄转成苍色,一千六百岁时再次变成白色。

而如今的鹄女,也同其他初生的鹄一样,有着雪白的羽毛。

《妖在人间》活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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