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青釉第一次将那座山的来源听个明明白白,难免啧啧称奇,略带几分调侃道:
“你家竟如此富裕?”
富裕二字当然是不够恰当的,但好在是调侃之语,也不一定要多恰当。
救济百姓,虽就四个字,可背后要花的银钱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
不说银钱开销,单说若是手底下无顶用的人维持秩序,镇得住场子,什么时候被暴起的流民戕杀都不知道。
所以,在叶青釉的心中,与其说是富裕,倒不如说是越家的权势,远非常人所比。
越明礼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越家实属清流,虽然能算的上宽裕,可绝对没到有那么多余财,更比不上京中其他贵人。”
“万般恩泽,皆是因我的祖母厉害,所以越家与柳家才能受到这么多年恩惠。”
叶青釉心思一动,下意识就想到了越大公子,以及对方口中曾说过的贵人。
她原先从越大公子的说法中就有猜测,对方接触宫内应当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原先以为是宫妃,太妃一类的仪仗,现在来看,应完全不是一回事。
毕竟柳家姑奶奶早已经嫁到了越家,又有不止一个孩子,不可能另嫁他人,更不可能和先皇或是皇帝有什么旖旎。
叶青釉正思索,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越明礼突地苦笑了一声,轻声问道:
“小娘子一定以为越家是钟鸣鼎盛之家,对吧?”
叶青釉从中听出了些什么,心中顿时一动:
“难道不是?”
越明礼连连摇头:
“当然不是,只能算作是个薄有学识,却没根基的小门小户罢了。”
“所谓宰相门前五品官,越家与柳家之所以能昌盛三代,只因我祖母......是当朝陛下的乳母。”
‘轰’——
叶青釉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耳畔似有所感,微微嗡鸣了一声。
她倒是没觉得越家的权势与自己预期不符,也没有觉得乳母是多卑贱的职业。
毕竟皇帝的乳母也是要经过宗室或宫中精心挑选,通常是有身份的命妇才能担任。
这般思绪纷乱,皆是因为,越小公子说的那句话——
宰相门前五品官!
在她百般猜测之中,越家是鼎盛之家,更有身份,可她万万没有想过,在她眼中高不可攀的鼎盛之家,原也只是某些人眼中的‘小门小户’而已。
这种落差,要怎么说呢?
这天下天才万中无一,可奈何,哪怕是万中无一,这世间少说也有数以万计的天才。
而京都那样的地方,天才与贵人......更是多如牛毛。
话本子里,未出阁的贵女们动不动就能碰到什么殿下王爷,再不济也是丞相侯爷,痴恋纠缠,极尽荣宠,动不动家中就家族荣辱系于一身。
再不济,乡间地头的农女也能捡回一个身份不凡的贵人,好生养好之后,互生情愫,而后庙堂高远,再不记得田间苗种稀疏.......
可这世间其他人呢?
其他人难道就不活了吗?
只不过是天横贵胄有天横贵胄的活法,其他人有其他人的活法罢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才是芸芸众生。
叶青釉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
“挺好。”
“怪不得先前听越大公子曾说过能见到贵人,若是其他人,怕也没有那个机会。”
越小公子少时没少听到有人笑他们家靠妇人撑家业,此时同叶青釉摊开心扉,原是存了不愿对叶小娘子有保留而说的真话,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越明礼猛地抬起头,一脸诧异:
“叶小娘子不,不觉得......尘垢粃糠吗?”
所谓尘垢粃糠,出自《庄子》,意思是灰尘和污垢,谷粃和米糠,原用以比喻卑末微小之物,越小公子此时这么说,其实多少含了几分怯意。
越明礼的性子说不出重话,能说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实打实的吃惊过后才能吐出的言语。
胸腔中心跳如鼓,越明礼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叶青釉,手指也不自觉的抓紧衣袖,在等着一个回答,或是.....审判。
叶青釉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微末的,别说是指点京都中的贵人,要是两月之前的我,连县令都没见过呢。”
“更别说我还是个匠籍,难道不是更加微末?”
要知道,越是往上,越是难以靠近,听越小公子的言语中或许有些人是嘲笑过他,可事实就是这个身份,就是比其他人要更亲近尊上,更有几分礼遇。
越柳氏这个乳娘的身份,怕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别管职位高低,恩泽却是实打实能落在手里。
越大公子能有法子得到荣宠,作为马前卒来到这里,除了自己确实有才干之外,怕是也少不了这层干系。
柳府的大老爷能当京官,说不准也有越柳氏挂念娘家的缘由。
既然如此,她哪有资格说人家尘垢粃糠?
要知道,两个月前,她可连饭都吃不上呢!
越明礼长长松了一口气,鼻音轻之又轻的含糊应了一声,唇畔的笑又一次高高扬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开怀,但是就是很开怀呢!
叶青釉斜了一眼兀自傻乐的越小公子,看着对方隽秀初成的脸沉吟几息,终还是露出了一抹笑,道:
“因着你祖母原是柳家的人,对娘家人还有几分念想,所以才想着让你过继?”
原先她就想着为什么越小公子这样板正的少年郎会来到龙泉这么个小地方承嗣。
现在看,越柳氏既原本就是柳家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虽出嫁女从夫,荣辱也在越家,可自己过得好,柳家子嗣又单薄,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娘家无可用之人吧?
“不。”
越明礼的答案,打断了叶青釉的思绪。
越明礼缓缓摇头:
“与其说是对越家人有几分亲近之意,不如说是不想看着柳三老爷无嗣而终。”
“柳三老爷与大老爷二老爷不只是不同一个母亲,连亲爹也并非同一个。”
“柳三老爷的亲爹是与祖母一母同胞的弟弟,大老爷二老爷只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出。”
“柳家子嗣不昌不是只有这一辈,早些年祖母的四个弟弟亡故之后,都由外曾祖母执掌中馈,便也没有分家,一直到了现在。”
“虽说都是弟弟,但远近亲疏毕竟还是有些区别的,所以也没让我承二老爷的嗣,而是让我承三老爷的嗣。”
越明礼一口气说完,挠挠头:
“未分家就这点不好,排得上号,也能说的上称呼,但说起来总有些饶舌,鲜少有人愿意知道这些。”
叶青釉被那姐姐弟弟祖母曾祖母绕了一大堆,脑子也是有点晕的,不过清醒过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
“不是愿不愿意的事儿!这些话,本也不该由我一个外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