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结婚了。”
首先开启这毫无意义谎言的是拉尔斯国王亚瑟·哈特福德。
“谢谢您,陛下。”
比约恩熟练地融入这场戏码。
国王以温和的微笑祝贺盟国的王子成婚,王子则表示诚挚的感谢。以完全契合既定角色的姿态进行交流的两人,对话如流水般自然地进行着。一片平和的景象,足以让在会场门外焦急颤抖的两国大臣的担忧成为虚妄。
“虽为时已晚,但我也非常感激陛下通过格拉迪斯公主提出的建议。虽我之意与陛下之意不同,故而无法接受,但我会永远铭记这份体贴。”
为这旁敲侧击的对话画上句号的竟是比约恩。
看着不动声色挑衅而来的王子,阿瑟·哈特福德的眉梢悄然皱起。尽管比约恩脸上依旧挂着谦恭的微笑,但其眼神中毫无掩饰之意。
你竟敢用一个不成器的女儿干涉他国内政?
这是对帮助找回丢失王冠提议的无理回应,同时也发出绝不会忘记这种越权行为的警告。
“还是老样子,比约恩王子。”
阿瑟·哈特福德用不悦的目光看向王子,笑了起来,脸上带着失落。还以为岁月会改变呢,果然。这与将格拉迪斯当作圈套来扼住拉尔斯咽喉的那段时期毫无变化。
“我并非有意让莱琴的王座按我的意愿更替。我认为德奈斯特的狼群并非良好的对手。若雷琴之意如此,我只是想帮忙。为一个不争气的女人赎罪。”
“我相信陛下的真心。我相信您现在已明白雷琴的意思。”
“比约恩。”
阿瑟·哈特福德长长的叹息声响起。这是此次秘密会谈开始以来,首次表露坦诚之情的时刻。
“我能理解您不再愿娶格拉迪斯。但我认为,若放下私情,理性思考,让您重回王储之位,对两国而言是最佳选择。虽事已至此。”
“列昂尼特登上王位不会改变两国的友好关系,陛下。我弟弟会成为稳健、体贴的国王,这反倒不会带来危险的变数,不是吗?”
“您看起来像是对王冠毫无留恋之人。”
“若会留恋,我便不会放下。”
比约恩却轻松地笑了。阿瑟·哈特福德看向王子的眼神逐渐眯起。
雷琴的疯狗回来了。
其他王国对初露锋芒的王储比约恩·德·奈斯特的评价大致如此。
雷琴的疯狗。
他的曾祖父,在莱岑被誉为伟大征服者的菲利普二世,其绰号在莱岑之外的所有国家,都是令人切齿的。德奈斯特的狼旗是何等恐怖,这恶名至今仍广泛流传。
国际局势本就是旋转的车轮,彼时这家伙攻打那家伙,此时那家伙攻打这家伙,但普遍认为莱岑的菲利普二世实乃过分的流氓。拉尔斯是被那条疯狗咬得最惨的王国之一。
当然,拉尔斯比雷琴强盛的时期确也存在。拉尔斯的骑兵冲入雷臣的核心,迫使国王投降,这是拉尔斯的骄傲,多年来拉尔斯在轻视雷臣人时都会提及。疯狗率领的海军舰队将拉尔斯为首的三国联合舰队一举歼灭,虽已成为模糊的过往回忆……这场战斗尤为耻辱,因莱岑的舰船在数量上处于劣势。菲利普二世亲自指挥了那场海战。此乃胜利,是未满三十岁的年轻国王成为大陆征服者的基石。
疯狗平定大陆,和平降临。
近乎死心,勉强接受既定的秩序,但无论如何,大陆重归安定,工业与文明蓬勃发展,繁荣时代就此到来。
幸运的是,文明之光也照耀到了德奈斯特的狼群身上,菲利普二世的后代与我的先祖不同,延续了稳健的统治。但因不知何时会露出獠牙,大陆各国心生不安,努力缔结最强同盟——婚约。正因如此,当格拉迪斯被选为莱岑王妃时,拉尔斯所感受到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可谓一飞冲天。因其对手是被称为“疯狗再临”的王储比约恩·德·奈斯特,更是如此。
虽他是尚未开创自身时代的年轻王世子,但其气质却与曾祖父如出一辙。征服者。冷静的疯狗。当比约恩·德奈斯特因与格拉迪斯之事让出王储之位时,除莱岑外,整个大陆都如释重负,安心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阿瑟·哈特福德深深叹息,打消思绪,点点头。
“实话说,比约恩,若您无法再成为我的女婿,登上王位,那对拉尔斯而言,让您成为远离权势的王子会更好。”
“如此一来,我们都得到了对彼此最佳的结果。”
“诚然。但对您和雷琴而言,这也是最佳的吗?”
面对他满含疑问的目光,比约恩依旧轻轻笑了。那张脸上不见一丝悔意,却依然闪现着曾祖父的气质。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陛下。对内协调变革的浪潮与旧时代的秩序,对外维持惊险的和平不再倾斜。这是需要谈判者而非征服者的时代。”
“我无自信成为与此角色相符的君主,故而将王冠交予弟弟。”是此意吗?”
“若下定决心,无人不能成为那样的君主。我亦知晓,曾经赋予我的王冠之重,并非可随意推脱的程度。”
一时凝视会场窗外的比约恩侃侃而谈。
“只是在莱岑,有一个完美符合那个价值的人,是引领那个时代最辉煌的人,我不想把仅有一次的生命献给与我意愿相悖的价值。”
“那么,连王冠都毫不留恋的你,想要奉献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
“那大概就是……一辈子悠闲地过着好吃懒做的生活吧。”
在单独会见一国国王的会谈现场,阿瑟·哈特福德呆呆地看着那个胡言乱语的傲慢王子,不禁哑然失笑。
“很美妙的价值追求。买下拉尔斯的银行也是为此吗?”
“陛下竟然还关心汉良王子的消遣。这是我的荣幸。”
“消遣罢了。”
“是的。据我所知,拉尔斯的亚历山大王子不久前也买下了雷臣名马。”
将王子买一匹赛马的爱好与前来兼并拉尔斯银行的野心相提并论,比约恩厚颜无耻的态度再次令他笑了起来。
“列昂尼特深知两国为维护这一同盟所付出的代价。”
比约恩缓缓睁开低垂的双眼,正视着他。
“所以,不必紧张,陛下。在利奥尼特统治期间,这个联盟是稳固的,即便没有联姻。这是德奈斯特的荣誉承诺。“
阳光照进会场,落在这位挺直脖颈的年轻王子身上。阿瑟·哈特福德呆呆地望着他,低声叹气,点了点头。为愚蠢的女儿错失良机而悔恨不已。
“那么,我现在可以打开那扇门了吗?”
比约恩用重拾微笑的目光指着会场的大门。
“雷臣的大臣们都心急如焚,想知道他是否会被愤怒的拉尔斯国王鞭打。”
“既然你自称是个麻烦制造者,那为何不愿忍受那些谣言呢?”
对于顽皮王子的话,他也以玩笑回应。比约恩似感困扰般皱起眉头。
“不管怎样,这有些过分。陛下,请考虑我正在度蜜月。“
比约恩直视着他,自然而然地提及自己已婚的事实。
阿瑟·哈特福德放下最后的留恋,大笑的同时提出了纯粹的疑问。
“我明白王子的意思。但究竟为何结婚呢?你的新娘是个多么非凡的女人啊?“
卡伦无声地叹气,揉了揉僵硬的脖颈。
坐在书桌前的大公妃已连续数小时将列晨的贵族年鉴背得滚瓜烂熟。因而卡伦也无奈地守候在大公妃身旁。这个家族如何。那个家族怎样。因不停地被提问,此刻头晕目眩。
“对不起,卡伦。很疲惫吧?”
大公妃瞧了瞧她的脸色,露出安静的微笑。
“不,妃殿下。只是在尽应尽之责。”
卡伦机械地给出既定答案。但看向艾尔娜的眼神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不满。王室最小的孩子,刚满 12 岁的格莱塔公主,显然都比这位无知的大公妃懂得多。
“我听说您和比约恩相识已久。”
“是的。您还是小王储时,我便侍奉左右。”
“菲茨太太说,女仆应是忠实之人。我也如此认为。”
卡伦看着总是说些废话的艾尔娜,眼睛眯了起来。
“请问您想说什么,妃殿下?”
“我的意思是,我理解您在乎且爱着比约恩,所以对我不满,卡伦。”
依旧面带温顺的微笑,艾尔娜说出出人意料的话。
“作为那个人的妻子,我知晓自己有诸多不足。女仆的眼神亦是如此表明。“
“您在说什么……”
“所以我会加倍努力学习。我会努力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公妃,所以请协助我。拜托您了。“
卡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在床上一无是处,还想做主子。
卡伦忍气吞声,遵命行事。大公妃似乎对此很满意,微笑着又开始专注于《贵族年鉴》。
令人厌烦的提问攻势直至太阳落山才结束。
大公妃满心期待与丈夫共进晚餐,去换衣服时,卡伦吹着冷风,舒缓那发热的头脑。王子送来的紧急口信就在此时抵达。消息称事务推迟,请先用餐。
“这般下去,会不会半年都无法离开?”
一名女仆听到这消息咯咯笑了起来。卡伦未责备这粗鲁之举,也跟着笑了。
“过会儿再告知她。”
卡伦果断叫住去给大公妃传话的女仆。
“妃殿下正在换衣。此时打扰有失礼数。“
想象着大公妃精心装扮后听到这消息的模样,女仆们谈笑的声音在傍晚清澈的黑暗中蔓延。
“哦?嘿,那不是杰德吗?“
她惊讶地看向卡伦。
卡伦顺着孩子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睛瞪大了。格拉迪斯公主的女仆杰德正急匆匆朝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