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下午,郭酒师的尸体已经被官府妥善处理,廖清河也从仵作口中听到了真正的死因,刚到一会儿公廨识人于就被召见,正在堂外等候。
“进来。”
堂内传来廖清河的轻喝声,识人于打了个冷颤,他似乎猜到了自己被召见的原因,听廖清河这语气便知道自己完蛋了。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咽了口口水推门而入,旋即再将门关上,而廖清河正背对着他。
“于缺,你觉得我这个县令怎么样?”廖清河并没有先行动怒,而是不急不躁的询问。
“县令体桖下属,于缺一直承蒙关照。”识人于轻声回答。
“看来我还没有差到极点,那这么说的话,看来本县令的威信才是差到极点了。”廖清河沉声说着,旋即微微转头,只一个眼神识人于便弯下了腰。
“县令威信大家都会信服。”识人于躬身低头颔首,根本就不敢去看廖清河。
廖清河转过身来,忽然动怒,“那你倒是说说,既然我这个县令什么都好,那为什么我的使司会骗我,明知道凶手另有他人,却还要知情不报!还要栽赃他人!”他戟指怒目狠狠盯着识人于。
而识人于连头都不敢抬了,那廖清河的眼神宛要吃人,“沂水县县令,朝廷亲封的,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了了,从手下嘴里听到全是谎话,啊——反了!反了!”
廖清河勃然大怒,一把推翻左手边的案板,书全部倾洒而下,只剩下几根支撑在下面的柱子。
识人于本就不敢开口,现在是连一动也不敢动了。
廖清河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靠在书桌上大口喘气,额头上还冒着几滴汗,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片刻,廖清河的脸色稍有缓和,他捏了捏鼻梁,缓缓说道:“收受贿赂,违抗指令,偷天换日,还有欺骗栽赃陷害!于缺,你已经没有资格留在官府了,我已经没有耐心了,再留你在官府也只是养虎为患。”
“别,县令!别!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个工作,这是我唯一的活路,廖县令!求你了!别让我走!别让走——!即便当个狱卒也无妨啊!”
识人于扑上前去抓住廖清河的脚踝,声泪俱下就连鼻涕都是一把一把的。
“我若留你天理难容,我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廖清河扭过头再不去理会识人于,不管是怎么他都不会回心转意,态度决绝已经没有商榷可言。
这时,里屋走出个男子,就是那纨绔的花花公子——廖秦,他来到廖清河身旁,昂头站着。
“你的事已上报蜀湘,不时会有人来接替你的位置,而他则是现在的代理使司,你可以走了。”说罢,廖清河拉着廖秦就走向里屋,不再给识人于任何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二人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家庭的支柱在此刻崩塌,他的哭声都来不及哼出,就有两名官兵破门而入将他带走,一路拖出官府公廨,直接扔在了大街上,毫不留情。
识人于的泪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憋了回去,他惶恐的像是只初生的猫咪,在众人异样可怜的目光下,他那苦苦经营的自尊心被狠狠鞭打,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如同一把把匕首在他心脏狂搅。
他几近崩溃,情绪猛然爆发,连滚带爬地冲出人群,只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连头被撞破了也不知道,满头的鲜血沾在脸上凝固。
他成了个血人,在街上狂奔,他停下来时已经来到了自家院子外,他犹如受惊的马疯狂后退,不想让家人瞧见自己这番模样,他疯疯癫癫地爬了起来躲在树后。
看着灰烟从屋子飘出,他知道又是丈母娘在熏香,可自己已经再也负担不起,不管是熏香还是家庭,他就连这条性命都负担不起。
长年累月的压力,是迫于家庭的窘迫,百姓的冷眼以及良心的谴责,一旦压力累积,爆发而来的后果将不可估量。
识人于将身上的官服扯下,脱了个精光,那所谓的尊严不再复存,他的内心从没有如今这么平静,抛弃了所有,世界不再旋转,他消失在林子中,不知所踪。
……
入夜。
金光寺格外安静,打更的小僧打着哈欠,将寺院给视察一圈,这个时辰已经是困得不行了,只想要睡觉。
金光寺里最右边的禅房是给僧人休息的地方,方丈不与他们同住,小僧回到禅房,熄灯脱衣很快睡下。
金光寺寂静下来,只剩下僧人们歇息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声音最为突兀,猪圈里剩下的几头猪鼾声如雷,几乎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瓶瓶罐罐之间,孙亦从中缓缓爬起,一失手就会把陶罐给推倒,所以他格外小心,不想制造出动静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被谭莽放走以后,他想过先离开沂水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可他还有事没有完成,起码要带着白玉琢一起,还要把冷铁盘海棍给找到,这些都是担忧的。
并且还要等宋折云与李星游二人,独自离开的话未免太不仗义,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心里有气,被无缘无故当成凶手还遭受了这么多的无妄之灾。
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便到了这院子里,这已经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藏身的地方了。
他行动起来还是有些不便,吐了太多的血让他无比虚弱,加上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只觉得头晕目眩,推开院门到金光寺去,只能扶墙行走。
他早已把金光寺的格局给摸清,一路奔着伙房而去。
金光寺的伙房离照光堂不远,孙亦扶墙过去蹑手蹑脚又摇摇晃晃害怕摔倒,这无非是种折磨,等他到了伙房,也不管什么动静不动静了,只是一味地翻找。但凡是吃食都被他一扫而空。
好在是伙房离禅房远,并没有僧人察觉到。
吃饱喝足孙亦便离开了,却发现照光堂里似乎有些亮光,来时他还没注意到,他向照光堂摸去,贴在窗外来听动静。
堂内,靠着一根蜡烛的微弱亮光,只能依稀看到两个人影,在光影下,二人的脸都模糊不堪。
只能靠身形来依稀分辨,一个佝偻着背显然是一个老人,另一个人似乎有着一头长发,并且体型偏瘦小。
孙亦只觉得老人有些熟悉,有些像方丈,另外一个人却不认识了,他靠在窗户可以听到二人说话的内容。
“郭酒师死了,是你们干的吗?”
孙亦听到后便确认了,堂内的老人就是方丈。
“把分成拿出来,其他的不要打听,知道的太多对你们没好处。”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中年男人。
里面安静了会儿,过后,是方丈的声音先响起,“多的我不打听,但郭酒师死了会影响到金光寺,林官人就没有什么话带来的?”
“有,官人让你安分些,等这几天风头过去了,会有人来代替姓郭的。”
“老衲懂规矩,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行,走了。”
“慢走,那老衲就不远送了。”
听到这儿孙亦向照光堂门口看去,果不其然立马有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透着微弱光亮孙亦只能看到半边脸,一张阴柔的脸,与嗓音真是反差极大。
孙亦没有打算停留,旋即他便准备离开,刚走一步却被地砖绊倒,摔了个趔趄,虽然没有太大声响,但还是让那中年人给察觉到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