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狐阳夫人,她刚起床就听说了西宫起火的事,一大早都没来得及装扮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狐阳大步跨下轿辇,见前几日还满是生机的西宫已是一片黑灰,她沉着脸,看上去有些愤怒。
宫人们立马跪了一排,并无人敢回话。
狐阳踢了一脚跪得离自己最近的宫人,又问了一遍,“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养你们在宫中是干什么吃的!”
被踢了一脚的宫人实在是委屈,他负责的区域并不包含西宫这一块儿。“回夫人,小人一接到消息就立马去运了水赶来了,只是可惜还是太迟了,小骊妃已经……”
狐阳面色铁青,采菊见状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夫人节哀,小骊妃知道您心里记挂着她,想必也不希望您为她伤神伤身的。”
“死光了,这下都死光了。”狐阳愣愣着回了轿辇,她靠在轿辇上,猛然抓住采菊的手,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孤单感,“小骊妃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宫里再也没有能与我说话的人了。”
采菊的手指被梁夫人咬断过,本就有些抵触别人触碰自己的手,狐阳突然抓住自己也给她吓了一跳,她内心并不情愿,口中还得不停地安抚着:“没事的夫人,您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也不知道狐阳有没有听进去,她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吧,回去吧。”
跪着的救火宫人们见轿辇起步,慢慢离开了,正准备起身,忽然又见那轿辇没走出多远又掉了个头转了回来,于是他们刚支起的大腿又跪了下去。
“都烧成渣渣灰了,救也无用,你们都回去吧。”狐阳道。
宫人不明所以,只应了“是”就起身推着水桶车离开了西宫。
等到宫人们都走远了,狐阳对采菊道:“你快去里面找找,应该是在她的梳妆桌边,可别被烧坏了,我那碧玉首饰啊……”
采菊总觉得这个地方透着一些不祥,生怕在黑灰里扒拉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因此找碧玉也是苦着一张脸。
狐阳在采菊找东西的时候,也在小院里踱步着,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只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想来采灵的性子是个沉稳的,守在小骊妃身旁这么多年也没听过犯过什么差错,这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难道是得罪了谁,被人放火害的?
那也不对啊,所有人皆知小骊妃不问俗事,在西宫都没出去过,而且她一介前朝老人,能碍着谁的事儿呢?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西宫闹鬼,附身在小骊妃身上引火自焚?
狐阳想到这里起了一哆嗦,她见采菊还在灰堆里翻找着,忙道:“找到了没?”
采菊回头,一脸灰黑像极了勾人命的黑无常。“没有呀夫人——”
狐阳被吓得跑出了西宫,“走,回去,回去!”
狐阳跟夷吾说起西宫起火烧死了小骊妃主仆的事情,夷吾并未有太多在意,“捡点骨灰什么的葬到老爹旁边不就行了嘛。”
“那两主仆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这突然起火,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狐阳问道,话间希望夷吾能上点心,派人去查查。
夷吾对小骊妃都没什么印象,他不在乎这人,也不在乎偏远的西宫有没有被烧,就懒得管这事,猜到母亲为何对此事上心,夷吾便道,“西宫不详,母亲应该少去,若是觉得无趣,我让妃妾们每日晨昏都去您宫里请安,陪您说说话,也劳烦母亲替我好好管教一下她们,让她们知道在宫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对了,我想换个夫人,还希望母亲帮忙参谋参谋。”
狐阳的烦恼都是闲出来的,听到夷吾这样说,相当于是给了自己权力,也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便将小骊妃的事情抛在脑后,开心道:“我定会为我儿把好关。”
目前的夷吾确实没有闲暇去管小骊妃的事,自从他被司林伯调理之后,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女人。
别说小骊妃了,他甚至都没怎么追问会威胁到他位子的太子圉和重耳。
重耳在山谷中的漫长时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所有人都认为他死掉了。
吕省派出的刺客团在死了一大半之后也回了晋国。
刺客头头金不召倒是对吕省如实说了,说是山谷中有猫腻,进去的人从未见出来过,刺客团进去了十六人,他作为老大等了好几个月,也实在是不敢再派人进去,只好回来禀告吕相。
吕省分析了好久,也觉得重耳死在里面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夷吾又说不杀重耳不许回晋,还非让提头去见他。
都找不到人,往哪儿提头去。
在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后,吕省在夷吾问道之时,只好硬着头皮上报说重耳已死。
然后打了个马虎眼说,重耳死得凄惨甚至看不清脸,加上路途遥远无法带回晋国。
夷吾先前害怕重耳非要看着他死是因为他担心重耳会回来抢他的王位。
但是现在司林伯给了夷吾无上的安全感,他的重心偏离了,也就没有细究。
此事对夷吾来说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吕省心中始终惴惴不安,重耳成了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斩向自己。
因此吕省暗中依旧让金不召在外面打探关于重耳的消息。
而在襄邑时,虽然重耳跟宋兹甫和目夷嘱咐了不要把礼遇自己的消息传出去,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宋兹甫出手阔绰,送的东西规格还不小。
重耳一行人又出现在宋国的消息还是传进了吕省的耳朵里。
吕省听到金不召的报信时,闭上了双眼一脸生无可恋,担心了这么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可是吕省已经将重耳已死的消息报告给了夷吾,此时再去说那个天杀的重耳又没死,鬼知道夷吾知道了会不会发怒,从而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就像夷吾非要却芮挥刀自宫以证忠心和清白一样。
吕省权衡了一下,他不想走却芮的老路。
重耳一事不可声张,吕省甚至不敢派大规模的刺客团前去行刺。
也不能再有更多人知道这个事情了。
吕省尽可能地避免让人提起关于重耳的任何消息。
同时让金不召独自一人追杀重耳。
“找准机会,目标只是重耳,能杀最好,杀不了就撤,尽量自保,不要贪战。”
金不召听到这话,还当是吕相在乎自己的安危,正欲感动,吕省又道:“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还得再找一个人去杀他。你就记住,一次杀不死,就找机会杀第二次,直到杀死为止!这个重耳不死,不止是国公睡不好觉,我也睡不好觉了!”
金不召应下。心里欲哭无泪,自己这个命真是苦啊,挣一份出差的钱,尽干一些要命的活儿。
另一边。
自襄邑离开,又历经几月的路程,重耳一行人进入到了郑国的地盘。
此时已是寒冬,纷飞的雪花很快就积满了行人的头顶。
二十个人挤在街边,将手揣在袖子里取暖。
这期间的各种心酸困难暂且不谈,二十号跟随的士人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遭人白眼、露宿街头、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冷嘲热讽和驱赶。
连重耳本人都习惯了。
当一个人习惯了苦难,才会更加珍惜难得的良善。
虽然从宋国走的时候,重耳和宋兹甫说了保密一事,但是重耳在整个中原大陆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还没进入新郑城,郑国国君就已经得到了重耳来到了自己国家的消息。
在郑国公召开会议与群臣讨论怎么对待重耳一行人时,重耳一方也在讨论这个国家的主人。
“郑国公怎么样?”重耳问。
“不怎么样。”狐偃答。
郑国国君名为踕,如果要用三个字来形容他的话,最合适的就是“墙头草”。
郑国嘛,地势也不大,比之前经过的曹国和宋国还要更小一点,所以几个月前宋兹甫率军前去攻打郑国的时候,郑踕连打都不打,直接去了楚国摇人。
去楚国摇人是为了表明郑国归顺楚国的心思,在有大国罩着的情况下,郑踕可以不费自己一兵一卒就解了被攻击的困。
郑国的地理位置特殊,它夹在好几个大国之间,齐国若是想向南扩张,就要吃掉郑国,而楚国若想向北部延伸,也得把郑国干掉。
甚至是晋国想要把东边打下来,最先就要打下郑国。
只不过这些年夷吾不思进取,一点都没有搞事业的心。
郑踕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倒是也挺难的。
齐桓公时代,整个中原大陆上的国家都积极拥护齐国的霸业,那时的郑踕也不例外,他早早就归顺了齐国,仗着有齐老大撑腰,楚国一直想要吞并郑国,却受限于小白的威力。
小白死了,属于齐国的辉煌过去了,这些年宋国楚国争着霸,郑踕认清形势自愿为楚国的服国,每年按时按量向楚国朝奉,以求得楚大王的庇佑。
风雨飘摇我自飘摇,风往哪边吹,我往哪边倒。
这就是郑踕的治国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