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戚昀疑惑道。
“在下北煦,见过戚公子。”
戚昀颔首,他倒不讶异。
自己模样颇与父亲相仿,见过戚将军的人,往往都能认出他来。
“傻妹儿,你认得他?”戚昀指了指对街,眼里带着丝轻蔑,似乎对发小认识这么一个俊俏尤物颇为不忿。
“只是见过两面。”
戚昀“哦”了一声,嘿嘿一笑,“遇到什么事,见到什么人,多跟我讲讲,你小时候一手镯子都被小娃骗了去,我还怪不放心的。”
说着,他便要将她拉着走了。
“崇姑娘留步。”
声音沉冷,淡淡的,与戚昀说话的热情截然不同。
崇燕雪侧过身。
北煦长身玉立,踏着青石板路上的一地光华,像是拢着全世界的清然之气,踱了过来。
月白的大袖中划出一抹晴山蓝的影。
无数细小的繁花飘零于这一小片天地,将三人拢在其中。
那是一把通体透明,泛着水蓝光华的长笛。
笛身一半缠着一条细长的白龙,又生着几朵皎白柔软的花。
笛尾有繁文,系着一道海色玉兰流苏,十分的精巧雅致。
看上去竟是比那把冰月琴更奢贵的乐器。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笛子递向崇燕雪,她一时愣住了,茫然抬起一双凤目。
“我与崇姑娘有缘,此物权当结谊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此景中与她一道愣住的,还有北煦身后远远立着的墨袍仙官渠明。
自他六万年入玉川宫侍奉清君起,就从未见过清君贸然送过女子礼物。
这礼还不是凡物,乃清君闲暇时在太清山上耗时二百年整炼的游龙霜花笛。
笛子纳了海量仙泽,是上乘的仙族法器。
现在清君许是怕凡间各大宗门感得其上气泽,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来抢夺,于是将仙泽抿得一滴不剩。
一把笛子竟变成了一件凡物。
虽没了仙泽,笛子之美观精致却还是出尘拔俗的。
至少在人间难以仿制,限量独此一件。
拿来讨一个女孩子欢心,真绰绰有余。
但若是其他仙人这么做还好。
但送礼的人是他那石头人一般的清君,他一时还难以将此庞大的信息消化下去。
崇燕雪接下笛子,看向他一双剑眸,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眼底噙着一抹冷色,却还是抹不去他那一对眸子生得完美好看。
漆黑的眼瞳中似只有六界之外的混沌,黯淡、单调、没有章法,无情地吞噬一切。
这会是一双凡人的眼瞳吗?
她心底暗暗纳罕。
“这笛子造得这么美,叫什么名字?”
“游龙霜花。”他唇角微扬。
还是那一抹温温的笑。
只是在这一瞬,他眼里多了一点点辉。
微风拂过,柳絮翩跹。
恍若云顶天宫白雪飞扬,江南码头渔舟唱起一支纯朴的调子,元宵灯节绽放了一树的银火。
“这礼物如此贵重,奴家不知该如何偿还北公子了。”
话虽如此说,崇燕雪却不似其他女子一般扭捏着递回去。
她思量着,一个凡人送的物件,能贵重到哪里去?
不过回头去魔宫里取一件差不离的来,抿了魔泽送与他。
“姑娘只管收着。在下不会在此间常住,但在下会一直记着姑娘。”
一直,可不是用她的一世百年来衡量,而是以他永生永世来衡量。
这便是她生命的光华。
虽短暂,却被一个神留意到了,这算是她的一种幸运。
一种在一定程度上的永生吧。
“在下告辞了。”
北煦一拱手,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
如此挺拔、稳重,似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会让他的节奏有所错乱。
人影消失在国公府门后,一片街市烈日的光晕之中。
“只见过两面吗?”
戚昀狐疑,没好气地要来抢笛子。
崇燕雪不经意将笛子一收,让他扑了个空。
“也不算什么宝贝嘛,回头我找人制一根更好的送你。”
“你爱逛花鸟鱼虫,正好今天本小将军得空,陪你走一趟。”
戚昀又将方才的不快忘了去,拉着她去卖小动物的街市逛去了。
逛了一下午,戚昀见她额上覆了一层香汗,走路也慢了些,遂让她上马。
他一面滔滔不绝,一面牵着马将她送到了亲王府角门。
管家正好在门前,谢了戚少爷一回,忙喊来丫鬟嬷嬷将崇燕雪搀进去。
崇燕雪在碧萝居院里试笛子,这笛子又与平常的不同。
起初两次竟吹不响,她找准了位置,复试了两回,才终于响了。
其音空灵,音色上乘,如仙宫之乐,喜能仿女子铃铃欢笑,悲能拟失意之人掩面啜泣。
信铃步过来了,小脸上看来兴致不佳。
“那官人惹你了?”崇燕雪笑问。
她道:“官人好像是转世成了另一人,不记得我了。
“他这一世叫戚文卓,将军家的远房亲戚,父母早亡,借着赶考机会投奔来的。
“将军府不收留他,故一直栖居庙里。”
崇燕雪疑惑,“戚将军?将军府为何不收他?”
“他尚不愿说,大抵是因着父辈的恩怨吧。”
“那……你打算如何还债?”
信铃竟还像个普通怀春少女似的扭捏了下,低下眉头,眼顺顺的,羞得小脸潮红,笑了笑。
“还没发展这么快。”
为了堵主子的嘴,不让她继续问下去,她忙递了一沓纸过来。
“他说承蒙三姑娘不弃,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诗词,便倾力写了各种风格的过来,请姑娘挑一挑。”
不待崇燕雪抬手,她又将纸藏在背后,笑得很是邪恶,“主子不会在意的对吧?主子一定会转手送我的对吧?我这就替主子收着啦!”
崇燕雪扶额,只得从了这小家伙。
这时,六小妹也跳进来了,玲珑小眼在信铃和三姐身上转了一圈,“陛下自京中传话来了,说这回晚春围猎要带上你。”
她闻言颔首,打猎虽然远没有在魔山上驯服大妖兽刺激,却也是个不错的乐子。
翌日晨,世子崇钧休沐,要带她出去熟悉骑射。
她尚不知世子系何时回府的,丫鬟一面伺候她梳洗,换上一身骑马的劲装,一面禀她道,
“世子爷昨夜应酬喝了酒,晚间醉醺醺回来,阖府都熄灯睡下了,故而姑娘不晓得。”
王爷不在府上,兄妹二人给王妃请了安,便乘一个金顶的宽敞轿子,望城南方向去了。
“大哥是否晓得北煦北公子,他是梁国公府上何人?”
崇钧将三妹让在软榻上坐着,自己拉个锦杌坐在一旁。
他思忖道:“是个谋士,只在应酬上见过几面。
“梁国公站太子一边,我隐约感得,自他来了以后,太子加快拉拢势力,对那些朝中重臣并地方豪族一击一个准,党羽愈加壮大。
“父亲从来不涉党争,近来却也被他们暗地里针对过几回。”
“此人不得不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