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安手持探视材料进入会见厅，聂平海正坐在桌子的对面，目视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坐，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许久，聂平海注意到大儿子无名指上的戒指，眯起眼睛：“你结婚了？”
“嗯。”沈沛安没有隐瞒，很坦然地应了一声。
自己和林彦舟没有像唐恒那样，举办过隆重的婚礼，但他们也确实夫妻对白过，怎么不算是结婚呢？
聂平海沉声道：“我听说过你和林彦舟的事，但没想到，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跟你有关系吗？”沈沛安直接语气生硬地问：“这些年你关心过我吗，我是死是活，和谁在一起，跟你有关系吗？”
“我听他们说你失忆了。”聂平海语带叹息，似乎觉得有些惋惜：“就算是你失忆了，你也还是在怨我。”
“你是我爸，”沈沛安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没有当初那起绑架勒索的案子，哪怕我被梁博撞下了山崖，你也仍然是我爸。”
但只可惜，那起绑架勒索的案子，聂平海也是主谋之一，甚至当时梁博来找他，打算撞他的车，这事聂平海也知道。
知道，但没有阻止。
沈沛安那个时候已然是个将死之人，而这个亲生父亲想要的，不过是沈沛安留下的钱和遗产。
至于沈沛安的命，他不在乎，更准确来说，他早就不在乎这个血脉相连的大儿子了。
甚至，大儿子和跟他都不是一个姓，沈沛安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曾入赘沈家的事实。
“自从七岁那年，妈妈去世后，你就不怎么管我了。”
“后来聂鑫和聂菁出生，你眼里就更没有我了。”
“我小时候也曾对你怀有期望，也试图和谭阿姨一家好好相处，努力融入你的新家庭，但你的各种行为却告诉我，你我根本就不会再是一家人。”
“你是我爸，但也只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们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联系了。”
“我能理解你在沈家当了多年的上门女婿，心里愤愤不平，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挫伤，但事实上，沈家从未亏待过你。”
“除了我姓沈，我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但你就是不喜欢我，不待见我，甚至……”
沈沛安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悲怆一点点晕染开来，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却是苦涩的，他继续了刚才没说完的话：“甚至……你恨我……”
是的。
聂平海恨他。
自从他越长大，就越能体会到其中的恨意。
作为生理上的父亲，除了那次绑架敲诈，聂平海也没对他做过什么其他特别过分的事，但沈沛安就是能感觉到，亲生父亲对他的情感里，没有爱，只有恨。
“为什么？”
二十多载光阴，在彻底决裂的情况下，沈沛安终于问出了藏在自己心底，那个永远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聂平海会恨他？
七岁之前，在他朦胧的记忆里，聂平海和沈怡是十分相爱的，对他这个儿子也特别疼爱，是名副其实的好爸爸。
可自从沈怡去世之后，聂平海颓废过一段时间，从那以后就变了。
再后来，聂平海把谭敏娶进门，聂鑫和聂菁降生，聂平海就只是那对双胞胎的爸爸了。
为什么？
沈沛安能接受爸爸不爱自己了，但他这么多年始终都不理解，聂平海为什么会恨他。
“沈、沛、安——”
聂平海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直明了当地问这个，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凌厉的目光似火焰般灼热，仿佛能把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因为——”
聂平海一字一顿，这么多年的恨意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出口的声音近乎残忍——
“你、不、吉、利——！！”
“吉利？”沈沛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脊背蓦地发凉，怔愣了几秒，才绷紧了手指，难以确定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是煞星？”
“你本来就是煞星——”聂平海目眦欲裂：“你知道这些年因为你，死了多少人吗？”
“你胡说！”沈沛安当然不会任由对方这样诋毁自己，“我没害过任何人。”
他自知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圣人那般良善，但这么多年，他也从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聂平海凭什么这么说他。
“煞星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煞星。”聂平海说：“当年你妈怀你的时候，就有个道士算过，你命里带煞，降生之后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沈沛安被气得肩膀发抖：“你信这个？”
“是，不信！”聂平海大声说：“你妈不信，所以她死了！你外公外婆不信，所以他们也死了！你小姨沈妤也不信，所以到最后她也死了！！！”
“沈家人命短福薄，你也该死，但是你抢了梁博的骨髓，你甚至还害死了梁博！”
“我没有害死梁博！”沈沛安从座位上站起来，眼圈发红：“如果不是梁博先驾车来撞我，他也不会死！”
聂平海直接说：“可是没有你，他不会死，不是吗？！！”
沈沛安理解对方的意思了，梁博撞没撞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聂平海的认知里，该死的是自己。
“沈家那老头老太太上了年纪尚且不说，沈怡生你时差点难产，之后也是身体越来越不好，最后撒手人寰……”
“直到沈怡死的时候，我都对你抱有一丝侥幸，可谁知你十五岁的时候，还克死了张霖！”
沈沛安的眼眶愈加发红，他不会忘记张霖，那是老管家张叔的儿子，他的发小，死于一场车祸……
“那时候我就彻底相信那个道士的话了——”聂平海抬手狠狠指着他的脸，像是在看这辈子最大的仇敌，几乎疯狂地嘶喊着：“你——沈沛安——克亲、克友、克手足——！！！”
“可笑沈怡还给你取名‘沛安’，她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你却把厄运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跟你在一起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沈沛安被他的吼声刺穿了耳膜，同时想起了过往种种，心理防线也逐渐土崩瓦解，不由地抬手捂住了耳朵，痛苦地摇摇头：“我没有……”
我没想过害人的……
妈妈……
外公外婆……
张霖……
小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聂平海被带走的时候，还把最后一句话吼了出来：“你还克了小鑫，他也是因为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没有……”沈沛安无力地跌在地上，拼命捂住耳朵，眼泪流下来：“我真的没有，不是我做的……”
“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外公…外婆……阿霖……小姨……”
“对不起……”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