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舟带永琳公主走了许久,穿过一层层的门,走过许多的廊下,最后走到了一个十分荒凉的宅子。
“这是我用来悼念沈家四百七十二条人命的地方。”
永琳公主看了看四周,的确十分的荒凉。
若不是沈逸舟开口解释,自己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座无人的宅子。
打开门,门发出“吱呀”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许多的牌位。
沈逸舟走上前,拿起案上放着的香,用这蜡烛的烛火点燃,随后插在了香炉里。
香炉内还有上次燃烬的香灰,是他上次看望姑姑回来时,自己替姑姑烧的香。
沈逸舟熟练的做着这一切,眼神是淡淡的忧伤,他解释道:
“姑姑的牌位放不进这里,否则,这里也便是四百七十三人。”
沈逸舟自顾自的跪下,先是诚恳的磕了个头,便向他们诉说道:“沈家的仇儿子未曾有一日忘记,今日殿下面前对父亲多般得罪,还请父亲原谅。”
沈逸舟再次磕了一个头。
皇帝与他人联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最屈辱的斩首示众,可自己却不能亲口承认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他虽然已经派人去将父亲的头颅偷偷的带回来,可却听闻,已经被孤狼野狗给吃了。
唐雀带人赶到扔头颅之地时,便只剩下一些残存的骨头和头发。
永琳公主看着沈逸舟现在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他在幽冥的时候,自己再落魄,也不允许别人说半分祁宗的不是。
当年他得知自己杀了天界的三位真神之时,内心是否也是如此?
永琳公主愣了神,沈逸舟却依旧自顾自的说道:“父亲,爷爷,姑姑她现在应该与你们相聚了吧?她是否恨侄儿对她隐瞒真相呢?”
他犹豫了一番,最后问道:“姑姑,明天我可能会杀了沈惜体内的魂魄,可终究是他的身体,您会怪侄儿吗?”
沈逸舟一连串的问下来,可屋内却并没有答复的声音。
永琳公主走上前,顺着他也跪了下来。
“父亲,母亲,姑姑。你们放心吧,有儿媳在,儿媳会照料好沈郎的后半生的。”
沈逸舟嘲笑她道:“怎么你也开始信这些了?”
他记得她从前可从来不信鬼神之事,可现在却在这里陪着自己与一堆木头说话。
永琳公主叩头后,看着他微笑道:“因为这是你的家人,所以我才会信。”
沈逸舟本只想着打趣,却没想到永琳公主会这么说,他一瞬间眼眶都红了几分。
“琳儿,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永琳公主嫁给自己时,自己是使臣,备受皇帝信仰,沈府也是富甲一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后半生。
可现在,沈府不在,皇帝一心想除了自己,自己还将庆国劝降了,她本是一个国家备受宠爱的唯一的一个公主的现在因为自己变成了一个附属国公主。
以后得过着仰人鼻息,被他人指指点点的日子了。
“有你在,便是天大的委屈我也不觉得。因为,我相信你啊!”永琳公主伸出手,微笑的看着他。
沈逸舟紧紧地握着永琳公主的手,眼中满是深情和感激。
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同深沉的海洋,包容着彼此的一切。
尽管外界风云变幻,但他们的心始终相连,无论风雨如何,他们都将携手前行。
“琳儿,你既然这么相信我,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得告诉你了。”
沈逸舟的眼神无比的坚定,这件事他也是一个叙事者,不管怎么样,当事者总得知晓后再决定怎么做。
永琳公主被他突然这么认真的眸子盯的有些发怵。
“什么事?可从来没见你这么认真过。”永琳公主此刻还有说有笑的。
沈逸舟一字字道:“昨天晚上,枫骷来找过我。”
永琳公主面色依旧不变,只当他们之间是商谋了什么大事,她道:“我知道啊,你同我讲过。”
“他还告诉了我你的身世。”
永琳公主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
“我的身世?”永琳公主有些怀疑,她顿了顿,不解的问,“我不就是父皇和母妃的孩子吗?这还能有假?”
沈逸舟迟疑了,他不确定她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可一切事情,她终究都会知道的。
“难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永琳公主的声音有些虚弱,眼神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否定答案。
可若真的是笃定的答案,自己也未必不能接受。
毕竟自己的父皇曾经那样对待自己。
沈逸舟眼中充满泪水地点点头。
永琳公主的身子立马软了下去,她瘫坐在软垫上,心中却有一丝的庆幸。
自己早该猜到的,世上怎么会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呢?
父皇如此对待自己,自己毒发之时父皇冰冷的神色,根本不像一个父亲。他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些快意。
永琳公主低头,眼泪滚落在地上,她的眼珠转了转,随即出声问道:“那我的父亲是谁?母妃的情郎?”
“是隋王。”沈逸舟用着冰冷的声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捂着耳朵难以接受,他想到了那人可能是一个民间普通的男子,亦或者王城中某一位侍卫,可偏偏是隋王?
隋王多年来刺杀自己,致使自己苦不堪言。
现在告诉自己,隋王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沈逸舟解释道:“你的母妃原名月霜,后改名为月珍。她与庆帝在一起后,与隋王又一见钟情。多番打听后,得知隋王与先皇后的情意她便十分嫉妒,故而身着先皇后旧衣与隋王……这才有了你。”
此刻两人身处沈家祠堂,有些事,终究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明说。
于是他将月珍和月玲之间的事并没有说出来。
“父皇?………”她顿了顿意识到此刻这称呼已经不太对了,随后便改了称呼道:“陛下他,可曾知晓此事?”
陛下若不知情,那陛下这么多年来为何对自己是那样的态度?可若知情,陛下又怎么会容忍自己苟延残喘至今?
“你母妃知晓庆帝做过的事情后,便对庆帝十分的不满。生下你之后,她自以为为隋王扳回了一局,便亲口承认了所作所为,庆帝盛怒之下,绞杀了你母妃。”
“呵……”她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我从一开始,便是他们用来比胜的工具。”
沈逸舟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最终却没能下的出去这个手。
他继续说道:“舅舅说,许是因为庆帝八个月将为人父的期待,许是因为你与你母妃长的十分相像,又许是因为你的身世能用来制衡隋王,总之庆帝最终还是留下了你,可却是放任你自生自灭。”
她突然疯狂大笑,嘴里嘟囔着:“难怪……呵呵,难怪我从小拼了命的努力,却换不来他的一丝夸奖。”
她以现在视角去看待自己从前的努力时,觉得是那么的愚蠢。
那样一个恨隋王入骨的人,又怎么会喜欢隋王的孩子呢?
即使自己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难怪他从小便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还给我起了这样一个羞辱人的名字。难怪那些婢女嬷嬷们个个看我都唉声叹气。”
自己从小便听那些宫女嬷嬷们偷偷议论自己的名字,身世。
常常陷入无尽的自卑之中,现在这一切都抖落到了自己的面前,自己虽早就有所耳闻,却还是难以接受。
“真是一盘好棋啊!父皇,隋王对我从小便赶尽杀绝,您是否心中畅快了些?隋王将我赶到庆国境内,我心中万念俱灰之时,你可曾有一丝的愧疚?”
永琳公主突然站了起来,她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调整好情绪后便离开了这里。
沈逸舟并没有去追,他知道她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并不想看见任何人。
永琳公主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还是跌跌撞撞的,小莲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小莲问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永琳公主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她坐上马车,眼神无比的空洞。
良久,她才出声道:“回公主府。”
一行人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长公主在门口等待了许久。
“这阿琳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长公主着急询问道。
诗儿在一旁笑着:“奴婢已经派人问过了,公主已经离府好一会了,算算脚程,应该马上就到了。”
“那这怎么还不见影子呢?”长公主呢喃道。
下一秒,她便看见折角处有一马车的影子。
她连忙冲下台阶,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
永琳公主下车后依旧一言不发,目中无人。
见她自顾自的往里走,长公主觉得奇怪,便问小莲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殿下从国公府出来之时便是如此,奴婢也不知。”小莲随即行了礼,接着便小跑上前扶着永琳公主去了。
可永琳公主甩开了她的手,小莲便站在后面跟随着。
长公主与诗儿对视一眼,道:“这是怎么了?”
诗儿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她想敲门去见见永琳公主,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什么理由。
“诗儿,你去将我房内新调制的花束拿过来。”长公主在门外等候着,低声吩咐诗儿。
很快,诗儿便将花束拿了过来。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诗儿问道。
长公主则满心欢喜的拨弄着花束,解释道:“这样就有理由了啊!”
她推开门,门并没有上锁。
屋内漆黑一片,她走上前用火折子点燃了灯笼内的蜡烛,随即便轻声呼唤道:“阿琳?阿琳?”
房内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非常确定阿琳就是进了房内,可房间内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她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拉开桌子的桌布,果然,永琳公主此刻就躺在这里。
“阿琳?醒醒!”长公主唤了唤,见她睡着不愿动,她便点了一根蜡烛,用手端着与她一起钻了进去。
“姐姐,我难受。”永琳公主出声道,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显然是哭过许久后损坏了声带。
长公主已经许多年没有再钻过桌底了,她觉得这里甚至还十分的有趣。
她回答道:“没事,现在我们处于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你将你难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姐姐保证绝对不会跟外人讲的哦!”
永琳公主将头靠在她的身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幸好自己还有长公主殿下。
“殿下,如果一个公主的父亲不是皇帝,而是皇帝的兄弟,并且所有人都知晓此事,只有那位公主不知。所有人都将那位公主当做一个玩物,任由她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你说,那位公主是不是非常的惨啊!”
永琳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长公主却听的十分的清楚。
长公主将蜡烛放在了地上,随即用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觉得并不是,这公主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可只有亲身体会过后,才会明白这位置的许多无奈之处。”
长公主解释道:“我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嫡长女,而当今的圣上不过是先帝与贵妃之子。他登基之后尊了自己的母妃为皇后之位,可那又如何,在我面前,依旧改变不了他庶子的出身。
若我是皇子,这皇位又怎么会轮到他来做?所以圣上对我十分宽容,早些年我以为我是嫡女,他是庶子,他是从心底里十分的敬仰我,可现在却不觉得了。正因为我是嫡女,他每每看到我便会觉得自卑,是皇额娘抢了她母妃的皇后之位,才能使他成为庶子出身。”
“你应该听过,从前的昭怀长公主是满京城女子学习的榜样,可不知从何开始,变的十分的嚣张跋扈,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长公主自嘲地说:“那是因为我看够了世态炎凉,人善不会落的好下场,人善只会被人欺。”
若是可以,谁不想一辈子落一个好的名声?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