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极为惋惜地:“可这么好的东西,至今,一样也没在我大清派上用场。学生家处农村,奶奶和娘皆是手工纺织,眼睛都熬瞎了,一年到头也织不出多少布来。学生以为,若能将洋人的铁布机在我国推广使用,那将是国人的一大福祉啊!”
穆彰阿不紧不慢道:“涤生,你固然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殊不知,我大清治国章法与夷人的礼教、文化,有着天壤之别。大清以外的国度,犹如西游记神话,那蓝眼睛大鼻子究竟是怎样个人群,朝廷也一无所知。前朝之所以关闭通商港口,其原因之一,就是担心夷人以洋货乱国。”
曾国藩辩解道:“可千百年来,中国瓷器、茶叶、丝绸也在源源不断流向异国。洋人与国人的贸易只是各取所需,使本国百姓受益。”
穆彰阿顿了顿:“涤生,我劝你,出格的话切不可再说。”
曾国藩心有不甘地:“学生只是惋惜,洋人的铁布机那么好,而不被朝廷所重视。”
穆彰阿再次敲打着国藩:“这些话,你在为师这里说说也便罢啦,若是说到朝堂,脑袋只怕难保。当下皇上正在封锁口岸,你大肆鼓动开放通商,岂不是找死?”
曾国藩怯怯地说道:“学生知道,朝廷在禁运鸦片,可鸦片和一般商品应该没有冲突吧?”
穆彰阿捋着胡须:“眼下,英吉利舰船已逼近珠江,封锁了海口。两国将要打起来了,你此番言论,大不合时宜。”
“学生明白了。”
穆彰阿接着道:“连日来,广东沿海的六百里加急如同雪片。全朝文武惶惶不安。本师也几次被皇上深夜召进寝宫。看来,一场大战势不可免。怪只怪林则徐等,怂恿皇上痛下狠手,造成今日英军压界之势态。”
国藩渴望洋布机为国民造福的激情,被国情现状堵了回去,当恩师提及林则徐时,他即刻回避道:“学生人微言轻,不敢妄议朝廷,还望恩师这样的重臣,力挽狂澜。”
穆彰阿看了眼国藩:“为师知你胸有大志。就你刚才那番言论,为师听来亦是开明之举,但此想法不合时宜。你涉世不深,仍须多读书,多积累,尽力做好分内之事,多多历练,待等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学生记下了。”
穆彰阿眨了眨眼:“为师寄你予厚望,而不是当下就要你做出个惊天之举。学会观察,沉淀,包容,做一个有胸怀有城府之臣。治国需有成熟的政治头脑,你仍欠火候。”
曾国藩忙拱手道:“谢恩师开示。”
穆彰阿说:“本师要你沉淀,而不是要你沉默禁言,火候、时机,明白吗?”
“学生明白。”
穆彰阿继续道:“你天生一副不怒而威之相,早晚会有自己的戏台,会有你唱主角的时候。”
穆彰阿的话令国藩大惑不解:“恩师?”
穆彰阿道:“相面相骨,看人看气。骨气!”“恩师在给学生看相?”
穆彰阿道:“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无非泛泛之谈。本师看人,看的是品相,骨子里的品相。”
“可...”
穆彰阿呵呵一笑:“你不必在意这些,按你的意志做自己就好。”
曾国藩纳闷道:“可,学生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即使站在人群也不会被谁发现。”穆彰阿铿锵有力道,“站在人群最不起眼的那个,或许就是最不普通的。”
曾国藩说:“请教恩师,此是什么学术?”
“相人用人之术。”
国藩更加迷茫地盯着穆彰阿:“恩师,可否授教学生一二?”
穆彰阿说:“那要看你的慧根。”“慧根?”
“本师问你,学佛、学道的比比皆是,成正果者又见几人?”
国藩脱口道:“学生只知恩师学问令人望尘莫及,竟不知,恩师对相学如此精通。”
穆彰阿淡然一笑:“嗨,你听听也就罢啦,万不可当作学问去深究。当下必须务实,多学些做官治国之道,世间万物乃至日月星辰,均讲个气数。”
曾国藩问:“是易经所讲之气数吗?”穆彰阿点了下头,“你不妨从易经中参悟些道理来。”曾国藩赞道,“恩师不愧是当朝大学士,学生受教矣!”
国藩往回赶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街巷.住家门前的灯笼,将小巷的石板路照得通明;给京城的夜、平添了几分温馨。国藩孤形单影地走在街里,偶有赶着骡车的苦力压慢了脚步,朝国藩看来,国藩视而不见地继续赶路。转眼,到了万顺客店的路口,他朝着客店门前的灯笼,加快了步伐。
国藩开门进屋,匆匆擦了把脸,便坐在桌前,翻了翻国荃寄来的信件及文章,拿出纸笔与国荃回信:“九弟:收悉四月二十八日信函及文章,兄倍感欣慰。壮芽诗文略有长进,应予鼓励;国葆文章,还望九弟多加引教督学。不日,兄将领到第一笔俸银,我会买些毛笔寄与诸弟。兄预定岁前将你和嫂子接来京城,让九弟在哥身边读书,望九弟早做打算。”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
荷香娘和几个妇女在厨房门口洗菜。厨房内,国荃正在炉灶前煮面,国葆和壮芽在一旁帮着剥葱切蒜。厨娘们将洗好的菜端进厨房,二喜随着说笑着进来:“呵呵,今天吃什么好的!”没等厨娘回话,他抬头见国荃三人在做饭。“喝!这三个小子也来帮厨了哈!”
国荃惊讶地看着二喜道:“叔,您何时回来的?”“这不,刚刚回来。”二喜说着朝国荃跟前走着。
国葆问道:“二喜叔,有没有从广州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
“臭小子,就想着吃!叔没带回个炮弹就万幸了,那边要打大仗了!”二喜的话使全屋人惊讶,壮芽问,“师父,谁打谁呀?”
“英吉利的舰船都围在珠江口了,你说谁打谁?”荷香娘接腔道,“不会打到我们这吧?”
二喜说:“这可说不好。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大清好几十万八旗、绿营兵呢,朝廷会操这个心。”二喜浏览着四周,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唉?荷香呢,怎么不见我闺女?”
壮芽紧张地望了眼陈氏,怯懦地说道:“师姐病了,我们正在给她煮面吃呢。”
“病了,什么病?我去看看。”二喜说着要转身,荷香娘道:“二喜兄弟,你奔波了一路,还是先回房歇息吧。又不是什么大病,她自己躺会也就好了。”
二喜大咧咧道:“有病得赶紧看病、吃药,躺着怎么能好?我得过去看看。”二喜转头出了厨房。
这边,国荃将煮好的面盛好交给国葆:“去吧,给师姐送过去吧。”国葆端着碗提醒说,“哥,葱花你还没放呢。”
“哦,对对。”国荃忙将切好的葱花放进碗里。
壮芽一旁问道:“九哥,尝过咸淡了吗?”
国荃不假思索地:“不用尝,正好。赶紧送去吧,等下就粘在一起了。”
国葆说:“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尝尝吧,万一咸了淡了的。”国荃拿勺子盛了口锅里的汤,他品尝后、吧咂着嘴,国葆也跟着尝了口汤,只见他嘴一撇,“哥,你放盐了吗?”国荃拿起罐白色粉面,“放了,瞧,放了大半勺呢。”
国葆说:“这盐怎么有点苦味?还麻舌头。”国荃用手沾了点‘盐巴’放在嘴里,他立马吐了出来:“这这,不是盐巴?”
荷香娘放下手中活走来:“哎哟,这是芒硝!平时拿来做腊肉用的。”
国荃紧张道:“啊?会不会吃死人?”
荷香娘道:“人是吃不死,可不能做面用。”
国荃惊得拍着胸脯:“哦,那就好,我重新做好了。”国荃回身洗锅准备重做,陈氏感激地,“谢谢几位少爷,快回屋歇着吧。她若真的想吃,我给她做就是。刚才就劝你们不要做,你们不听我的。”
恰时,二喜和荷香一同走进厨房。二喜扯着嗓门:“好了好了,我闺女没病,什么病都没有!是我这些天不在山上,闺女担心干爹呢。”他又转向荷香娘,“嫂子,这么多年轻人,让他们在这忙吧,您过来陪兄弟说会儿话。”
陈氏朝荷香看了眼,二喜忙说:“来来来,我们屋里说话去。”荷香娘解下围裙随二喜出了屋。
正堂上,二喜和陈氏对坐着,陈氏摸着茶杯一脸的愁云,说:“即使你哥活着,我娘俩也指不定有这么好的日子。嫂子知道,你是个忠义之人,处处事事都为我们娘俩想尽做到了。嫂子这辈子,都不知怎么感你的恩。”
二喜头一摇:“您若跟兄弟客套,那便没意思了。大哥临闭眼,将您和闺女托付与我,您和闺女就是我二喜的亲人。这辈子,我对谁不起,也不能对不起我大哥的遗托,否则,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他。”
陈氏道:“是不是荷香和您说了什么?”
二喜说:“嫂子,闺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想闺女早早地有个归宿,起码咱当老的了却了一桩心事。即使我那地下大哥有知,我想他也会含笑九泉。”
陈氏道:“唉,这闺女心劲儿太高,掂量不出自己几斤几两。咱山寨年轻孩子那么多,她偏偏……”二喜打断道,“嫂子,您信缘分吗?”
“缘分也要看门户相当,不是痴心妄想。”
二喜不屑道:“痴心妄想那叫单相思。我听说,荷香与国荃少爷是情真意切。如今,二人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咱做长辈的何不成全了他们?”“二喜兄弟,国荃少爷是读书人,今后指不定会做个什么官呢。咱荷香从小就是个野性丫头,她哪里会有官太太的命?”
二喜说:“命不命的要看个人造化,不是由谁来说。您说对嘛嫂子?”
陈氏又说:“人家少爷的大哥还是京城的翰林,曾家的孩子将来都是要走仕途的。荷香是我亲闺女,你想,哪有娘不想让闺女好的道理?可,我们这种身份和人家本就天差地别,过不成一家的。”
二喜反对道:“我看是嫂子多虑了。国荃是我本家侄,他们一家皆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娶媳嫁女绝不会把门第放在第一,人品缘分才是要紧。”
陈氏解释着:“您可知道,少爷家里已经给他提了一门亲,据说,是咱县的熊家。”
二喜说:“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提亲是在所难免,不见得谁一提亲就得准成。倘若嫂子是顾虑这个,明日我亲自上门,将荷香与国荃的事和家里挑明。熊家小姐我不知如何,可荷香是我看着长大的。”
陈氏差点没跪下求二喜,她苦愁着脸道:“兄弟,就给嫂子留点脸面吧。你对嫂子和闺女的好,我这辈子都铭记在心,可国荃少爷这门亲,是万万提不得的。我杨家真的是高攀不起!”
二喜的脸显然不乐意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谈不上谁攀谁。荷香这闺女平时连个软话都不会说,如今能把心里话说给我听,可见她主意已决。如果嫂子不肯点头,岂不是要棒打鸳鸯了?”
“二喜兄弟,荷香能有您这样的干爹疼着,我已是感激不尽。可我为了她的这件事,憋得心口痛了好几天,我还是希望,她能找个让我心里踏实的人家嫁了。”
二喜一再耐着性子:“那嫂子告诉我,什么人家才叫踏实?那边是我本家侄,这边是我干闺女,我往中间一站,您说,还有比这更踏实的人家吗?更何况,如今两个孩子都动了真情,我们都是过来人,这不比临过门、才见到对方长什么样强得多吗?”
陈氏近乎哀求道:“嫂子还是拜托兄弟劝劝荷香,让她放过自己,也放过人家少爷。她再这样寻死觅活地纠缠下去,我真是挂不住脸面。”
二喜将脸一背:“哈,是我将这事想得太过简单,还是嫂子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这样吧嫂子,你再仔细想想,咱做长辈的,千万不能让孩子一辈子记恨着我们的不是。”
陈氏看到二喜有点不高兴,弱弱地说了句:“嫂子明白兄弟的意思,容我回去再想想吧...”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从山门直冲林荫小道而来,前面跑的是荷香,国荃紧随其后。两匹马飞奔到一个丘陵山腰,前面飞奔的荷香‘吁’的一声勒住缰绳,国荃勒马站住,二人跳下马,国荃上前堵着荷香,急切地问道:“说嘛,二喜叔和你娘谈过,你娘怎么说?”
荷香此刻格外的冷静,她面无表情地像是自语:“我想通了。”
国荃一旁焦急道:“什么意思?”
荷香木头般地像在背书:“我娘说得对,如果真心喜欢人家少爷,就该去祝福他,而不是非要占有他,去拆散他命中注定的姻缘。”
“荒唐!”国荃大吼一声,背过脸去,“简直无稽之谈!如此说来,谁正在拆散你我命中的姻缘?她是你娘,为何不祝福自己的女儿?”
荷香喃喃道:“娘认为,熊家小姐才是你命中注定的,我不配...”
国荃梗着脖子:“我尚不知那熊家小姐何许人也,她就给我注定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娘,可...”
荷香哀求道:“国荃哥,看来,我娘是铁了心的,你回去给娘回话吧。这事儿再拖不得,别因为我误了你和熊家小姐。”
国荃恼怒地:“你就这样对我?谁告诉我一辈子跟着我?是谁说,就是卖艺种菜也要供我读书,像我嫂子等大哥一样等我一辈子的!”
荷香说:“我是说过!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可如果我坚持和你好下去,我娘便要带我回她老家,让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国荃铁着脸:“和我开的什么玩笑!难道曾经的承诺,换来的就是你看着我和别人定亲成亲?”
荷香赌气道:“你骂我吧,恨我吧,我现在指天发誓!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即使你和别人成了亲,这一世我也绝不再嫁别人!如果我言不由衷,让我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是何苦呢?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荷香哭诉道:“我没办法,倘若我不成全你和熊家小姐,这辈子恐怕连见你一眼的机会也没了。即使你和别人成了亲,或许我还有机会看上你一眼,就当我是你心中的织女星好了,再无他求...”
荷香闭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国荃上前一步揽着荷香:“不会的不会的,荷香,我们还有办法,我们还有办法...”
荷香摇了摇头:“好羡慕你有一个开明的娘亲,一个月了,我娘依然冰雪不化。我真的没希望了...”
国荃怒吼道:“不!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荷香,你等我,等我学业有成,我带你远走高飞。”
“谢谢你国荃,明天,赶紧回去给家里回话吧,我不想看你因我与家人不睦。短短地一段情,就像刚刚见面就要告别,我心里的苦没人知道。”
荷香话毕纵身上了马,向来的路飞奔而去。国荃喊了声:“荷……”他无力喊出荷香完整的名字,他想追,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他踉跄了几步,手扶着棵树,手指紧紧抠着树皮,霎时,天地在旋转,人也在旋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神向马走来……
荷香在马厩正弯着腰给马刷身子,国荃牵着马从外面无精打采地走来,荷香直起身欲言又止,上前接过国荃的马低声说了句:“你哥来了。”
国荃没做反应。荷香再次说了句:“你国潢哥。”国荃木讷地说了声,“你专门在这等着告诉我的是吗?”
荷香不置可否,催促道:“快去吧,他在你屋等着呢。”
国荃犹豫下,直奔自己屋走去。
国潢正在查看国葆和壮芽的作业,国葆忙说:“以前写的,九哥带回家已经给爹看过,还有一些寄给大哥了。这是最近几天写的。”
国潢‘嗯’了声:“总体写得还算不错。国葆的文章回头我得与你另说。”国葆嘴巴一噘:“别说得那么沉重好不好,九哥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呢。”
国潢说:“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读者自然是见仁见智。”国葆小声嘟囔了句,“那好吧...”
国荃走到屋门前,他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跨进屋门:“哦,四哥,你怎么会到这里?回家几次,爹都说,你在家塾在教学生,也没好去打扰你。”
国潢笑道:“很久没见你们了,正好今天闲暇,便过来看看几个弟弟。刚才,你不在,我看了下国葆和壮芽的功课。”国荃猜想着国潢到此的目的,故意打岔道,“哈,四哥见到二喜叔了吗?”国潢道,“正是二喜叔将我带到这里的,到了他的山头怎能不先拜见寨主?”
国荃忐忑着心:“哥,你稍等,我去厨房打些开水过来,我泡山寨茶给你喝。”国潢忙说,“哈,不用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倘若九弟方便,我二人到外面走走如何?”
国荃暗知国潢到此是针对自己,只好佯装轻松:“哈,好啊,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国潢起身对国葆和壮芽说:“我和你九哥出去走走,你们继续做功课吧。”
国葆和壮芽点了下头,二人见两个哥哥走远,长长舒了口气,国葆说:“啊,吓死我了。”“对哦,国潢哥哥怎么会突然到此?”壮芽说。
国葆猜想着:“我看,四哥一定不是来检查我们功课的,他像是专程找九哥谈话的。”
“嗯,我看也是。”壮芽想了想又说,“喂,拿四哥和九哥相比,你怕谁?”
“怕谁?”国葆犹豫着,说道,“四哥是表面严厉心里软,有点像我娘。九哥嘛,说话比较随和,随时随地可以和我们打闹一处。可他外表和骨子里,极其强胜,特像我爷爷。要说怕谁,应该他们两个都怕我!”
国葆话刚刚落音,壮芽捧腹大笑:“呵呵...我看你见到两个哥哥,吓得嘴都结巴了。”
国葆批驳道:“哎,不能这么说!他们是我哥哥,我得敬重他们才是。曾家的规矩知不知道?”
壮芽连忙说:“是是是!”
国荃兄弟俩,顺着山寨的林荫小路并肩走着,国荃终于按捺不住,问国潢:“是娘让四哥来找我的吧。”
国潢沉吟片刻:“近日,娘的身体一直不好,你们几个不在身边,自然是牵挂。所以,嘱咐我过来看看你们。”
国荃真是一点就透,他爽朗地笑了下:“哈,四哥是都知道了。”
国潢说:“九弟,你从小就和四哥一个屋长大,读书学习几乎形影不离。如今,你我都大了,爹娘也都老了。大哥常年不在家,家中一些事务,也只能落在我的身上。”
国荃接道:“是,四哥为家里是做不少贡献,大哥都夸四哥有理家才能。眼下,我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带着国葆和壮芽在此习文练武,顺便教教山寨兄弟识字,还算没有虚度。”
国潢道:“九弟自小倔强要强,也比四哥聪明。哥知道,九弟想做的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
国荃见国潢单刀直入,故意装傻:“四哥指的是?”“哈,你自己说吧。”
国荃将手一背,独自朝路边走了几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国潢追了上来:“娘为你的事,连夜连夜地睡不着,你总要给娘个交代。我们曾家规矩大,娘能顶着家规对你网开一面,可见娘是多么地疼爱你。此事至今,爹和爷爷都还蒙在鼓里。”
国荃听国潢说起娘,鼻子猛地一酸:“我怎会不知娘对我的好?可我实在接受不了素昧平生的婚姻。”
国潢接话道:“刚才,我见到了那姑娘。外表看去是蛮标致,可她的家人,怎么就不看好你们俩呢?”
国荃说:“鬼才知道她娘怎么想的!口口声声说她闺女配不上我,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这么明白的道理,硬是和她讲不通。”
国潢婉转道:“九弟,四哥也尚未成亲,也没遇到自己可心的人。但四哥知道,情伤最苦。史上多少文人墨客因红颜殒命,留下的诗文令人心碎。可人生是完整的,儿女情长仅是其一。我们尚有很长的路要走,要做的事都还没做。”
国荃痛苦无助道:“九弟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天意如此捉弄?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缠绵了进去。”
国潢劝说道:“既然无力挽回,那就将心收回来吧。情爱是张无形的网,必须自己走出来,谁都无法帮到你。”
“可我现在,如同坠落陷阱的虎崽,而那猎人就是荷香的娘。”
国潢说:“跟四哥回家吧,娘在家等着你呢。”国荃低下了头,“我回去说什么...临上山我和娘承诺说,若一个月内说服不了荷香娘,便一切听从家里安排。真没想到荷香娘如此顽固。”
在国潢的劝说下,国荃答应暂且带弟弟回家见见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疼爱自己,他试图让娘再给他些时间,好让荷香继续做陈氏的工作。
一行人来到马厩,荷香牵出四匹马,国葆兴奋道:“呵呵,我骑我的小白。”壮芽对国葆道,“葆哥,我们俩骑一个吧?”
国葆头前牵着马,头也不回地:“你骑你的驹驹好了,我不和你一起。”
“哼!不一起拉倒,我自己骑更自在!”壮芽走去牵过驹驹和一匹红马,将红马缰绳递给国潢,“国潢哥你骑这匹,它很老实的。”
国荃接过荷香递过的马缰绳,低声道:“明天上午我就回来,等我!”荷香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她点了下头。国荃跨上马对国潢道,“四哥,上马吧。”
一行四人各自上马。二喜拍拍国荃的马嘱咐着四人:“路上慢点,国荃,你的头马不要跑得太快,别把国潢给摔下了。”国荃回头一笑,“不会,放心吧。”
国潢对二喜道:“叔,我们走了,您忙完事了赶紧回家。”
“一定一定。”
四匹马掉头向山下小路走去,二喜回眼看了下失魂的荷香,同情地叹了口气,他走到荷香面前拍着荷香肩膀,无奈地抚慰道:“好闺女,爹尽心了。”
夜很深了,院里的樟树不时传来几声蝉鸣。
荷香娘俩坐在床边,依然做着手中的活儿。荷香一脸的冷峻,埋头纳着鞋底,荷香娘抬眼望了下闺女酸楚的脸,又疼又怜道:“和少爷都说清楚了...”
荷香头也不抬地:“说清楚了。”
荷香娘沉默良久:“能放下,两干净。瞧,这样多好,我们又和以前一样了。”荷香说,“我一直和以前一样。”
荷香娘抬头看看女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娘没读过书,可娘知道,情这东西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那都是读书人拿来编故事让人听的。”
荷香‘哼’的一声:“读书人可真闲,闲得什么事没有,就剩编故事了。”陈氏说,“故事不是编的难道还是真的?书上那些神的鬼的谁见过?”
荷香赌气道:“陆游和唐婉,曾是多么恩爱的一对,硬是被他娘活生生地棒打鸳鸯。难道这也是读书人编的?二人情别、人离,双双写下‘钗头凤’的悲情诗句流传至今,那是多少饭、多少钱能换得来的真情?”
陈氏拧着头道:“你说的这些娘不懂。娘就知道,你守着娘,娘守着你,才是世上最真的真情。你和娘这样厮守着,就是一个家。”
荷香愤愤道:“可娘有没有想过,你女儿的晚年有谁相厮守?”
荷香娘说:“将来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荷香冷笑一声:“我的雄鸳鸯都被娘的棍棒打飞了,还指望我有孩子?”
荷香娘说:“丫头,娘是过来人,什么情的爱的,都会慢慢过去。”
“除非陆游和唐婉将他们的‘钗头凤’收回去重写。”
荷香娘苦心道:“娘听不懂什么钗的凤的,你读书认字固然是好,可不能拿学来的东西对付你亲娘啊!”
荷香哽咽道:“事到如今,我还怎敢对付您?我是说来对付自己的!”“娘问你,那陆游和唐婉是谁?你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荷香道:“他们是七百年前的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留下的诗,或就是我百年之后、留与后人的又一真实写照。”
陈氏道:“荷香啊荷香,娘活到今天才算明白,读书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老老实实做个贤惠的女孩不好吗?你知道陆游和唐婉又能怎么样?那是他们的命!”
荷香望着顽固不化的娘:“您真不愧是我亲娘!”
陈氏回怼道:“别跟我亲娘后娘,早晚你会知道,是嫁个高门楼天天对着人家卑躬屈膝的好,还是嫁个门户相当平平安安的好。去攀这样的高枝,挡不住有天,人家再娶个二房三房,那时候,你被冷落一旁,哭死你都没人会听!”
荷香争辩道:“娘不答应我和少爷也便罢啦,你怎可这样看待人家?那曾家在本县是出了名的圣贤之家。”
陈氏说:“这和圣不圣贤毫无干系。我就知道,但凡有了功名,做了高官的人,都会娶偏纳妾,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不可能入嫁到那样的门第,除非你想让我死得快点。”
母亲以死相逼,荷香更是无语,她绝望道:“好吧,哀莫过于心死。我们就此打住...”
二天一早,国荃和国葆、壮芽在收拾房间。国荃对国葆道:“快,手脚利索点,收拾完毕,我们一起给大人请安。”
秉钰一早,抱着纪泽便来给爷爷奶奶请安了。
爷爷和奶奶坐在客房的太师椅上,乐呵地看着孙媳和重孙,奶奶忙上前抱过纪泽:“哎哟!我的重孙孙,快给太奶奶抱抱。”说话间,国荃和国葆、壮芽三人进门跪在地上,齐声道:
“孙儿国荃给爷爷奶奶请安。”
“孙儿国葆给爷爷奶奶问安。”
“孙儿壮芽,给师爷师奶请安!”
爷爷瞬间像年轻了十岁:“哎哟哟,爷爷的好孙孙,快起来!都快起来。”
三人起身,又对着秉钰问安!秉钰忙回礼道,“嫂嫂向三位兄弟问好!”
秉钰上前要接过奶奶手上的纪泽:“来,娘抱吧,这个大肉球,别把太奶奶累着了。”纪泽回头趴在奶奶肩头搂着脖子,大家哄堂大笑。
爷爷乐呵道:“瞧瞧这胖孙孙,见到太奶奶,娘都不让抱了!”
秉钰笑着对纪泽道:“那好,让太奶奶抱着吧,娘不要你了哈,娘做饭去了!”纪泽似乎明白秉钰的话,他对着秉钰点点头。秉钰‘嘿’的一声,“他还真不要我了?那好,娘真的走了啊?”
秉钰佯装要走,纪泽并没纠缠,反倒张着胳膊要爷爷抱他。爷爷忙说:“哟,要太爷爷抱啊?好好好,太爷爷抱!”
国荃对秉钰道:“嫂子,您就趁着歇歇手吧,我们几个,也都想抱抱侄子和他玩玩呢。”
秉钰笑道:“那好,今天嫂子把侄子卖给你们了,呵呵...我做饭去。”秉钰说着出了门。
国荃对爷爷怀中的纪泽说:“来,叔叔抱,我们去给爷爷奶奶请安好吗?”纪泽口含食指,看着国荃不动声色。
爷爷说:“这孩子,见几个叔叔认生了。呵呵,去吧,跟叔叔给爷爷奶奶请安去吧。吃完饭,太爷爷再抱你这个肉墩墩。”
国荃接过纪泽:“爷爷,就要吃早饭了,您和奶奶喝完茶就过去吧。”爷爷答应着,“我这就过去。”国荃抱着纪泽和国葆壮芽出了客厅。
一家人早饭完毕,国荃就急着往山寨回。他催促着壮芽和国葆赶紧收拾行装,说自己再和娘道声别,马上就回来。
母亲江氏正在书房擦拭书柜,国荃笑着进来。江氏忙问:“诶?你不是在和爹说话嘛。”
国荃上前拉着娘的手,将其手中的抹布拿掉:“娘,这些活儿,您以后就不要干了。家里那么多人呢!”母亲说,“书柜里,全是你大哥在家时写的字和诗,大哥不在家,娘有空就过来收拾一下,保持着你大哥走时的样子。不定哪天大哥就又回来了。”
国荃闻听心中一阵酸楚:“我知道,娘又在想大哥了。”
母亲愣了个神:“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哪个不想啊。”
国荃本想与娘告别,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他婉转地说道:“娘,我把要带的东西和衣物都收拾好了。”
母亲身子一怔:“怎么,刚吃了早饭你就要走?娘已经把笋干泡上了,你四哥也到鱼塘捞鱼去了,娘这就要准备午饭呢,都是你爱吃的。”
国荃心里极具矛盾着,他只得改口道:“娘,没有,我现在不走,就等着吃娘做的鱼呢。”
江氏闻听,心里乐开了花:“好好,娘这就过去准备。”
国荃一把拉住母亲:“娘,吃饭不急,我找您,是想让娘看看,我们这些天在山寨学的本事。走,我们练给娘看。”
江氏兴奋道:“哎哟,那,那就叫上全家一起看吧,让大家都稀罕稀罕!”
在国荃的号召下,全家人站在院里围着国荃三人观看他们习武。先是国葆和壮芽对打,大家正看得眼花缭乱,国荃突然飞身上去,国葆和壮芽立马来个二打一。三人翻腾对击,把个全家看得热泪盈眶。赵婶和赵奶奶边看边不住地拭泪。
赵奶奶说:“这几个孩子,舞得比街上耍把式的都好!”
爷爷从未有过的喜悦袭上眉梢:“嗯,成才了!都成才了!”
春姑和芽妹高兴地拍手跳跃着。母亲江氏看得满面喜泪:这得吃多少苦才练得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