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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云,从公事房顺着回廊朝国藩屋走来,正在看刘蓉来信的国藩,见其进来忙折住信,岱云走近问道:“看什么呢,那么用心。”

国藩拿着信起身:“走,我们外面亭子里坐坐。”

二人出了屋,便向一个亭子走来。曾国藩道:“上封信与刘蓉交流读《易》心得,我表明,自己服膺程《传》,而不满于朱子《本义》。这不,他连夜写来这么多字章,与我阐述自己的观点。”

陈源兖打问道:“霞仙的高见是?”

曾国藩说:“霞仙讲《易》之为书,更历三圣。伏羲画卦以明象,文、周因象以系辞,二者皆为卜筮者,决吉凶而垂训戒。且其书皆掌握于太卜之官,不颁于学校。而孔子的《彖》《象》《文言》《系辞》之作,则又因吉凶训戒之意,推明其理。”

陈源兖道:“此论精辟。”

二人走进亭子坐下。国藩看着来去匆忙的官吏和庶吉士们发呆。

“想什么呢?”陈源兖问。

国藩莞尔一笑,将刘蓉的信递给了岱云:“哈,没什么。信,你带回去看看吧。这不单单是私人信件,更是霞仙对理学的见解和主张。尽管,每人对程朱的视角理解,各有不同,但霞仙算是最全面的。他跟随欧阳山长钻研理学,可谓醉心神驰,此人必定当代大思想者。”

岱云翻阅着刘蓉信道:“尽管我与霞仙不曾谋面,但从他每次与你的信中,能体会得到,他是真的在做学问。正如你刚才所说,此人,大思想大智慧者也。如果有幸,真想与他相识一番。”

曾国藩道:“其实,他在我的笔下,早已得知你岱云的大名。他亦曾多次表示对你的敬佩。这样,下次我回他信时,介绍你们认识。以后若有学术上的见解,你二人直接沟通便是。”

陈源兖说:“我先与他书信一封,随你信一并寄出。岱云首先向霞仙表示敬意。”

曾国藩说:“哈,我与你与他同视手足,大家皆因志趣密不可分。只叹那刘蓉千山万水,难免遗憾。不过,先贤距我们一两千年,一封书信也不曾传递,但他们的思想和主张,我们不依然在传承学习?”

陈源兖道:“仁兄所言极是。”

曾国藩说:“岱云,不知你最近有否这样的感觉。忽然哪会儿,仿佛有种升腾在远古的什么地方,或许连地方也没有,浑若一个说不清的空间。”

陈源兖回味道:“我入静时,会有此同感。”

曾国藩说:“早上来坐班,看到院中的一切,尤其看到读讲厅,不由得想入非非。我在想,这里百年之后会是什么样。整个人像分了神似的,犹如庄子的蝴蝶梦,辨不清哪个才是真。甚至不该想的也都在设想它们。”

陈源兖有点追问的意思:“比如?”

“比如...”国藩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陈源兖会意道:“嗯,明白了。”

曾国藩说:“现如今,你我两个活生生的翰林...哈,我为我二人百年之后惋惜。”

陈源兖问:“看到这里的一切,是否想到大明朝?我明白你隐讳的是什么。但以《易》及老庄思想,一切皆有定数。百年之后,你我的躯壳或将化为泥土,但我们追逐的文化与思想,依然在翰林院的上空闪光。这里聚集着多个朝代的士子精英,翰林院必垂青史。”

曾国藩感叹道:“最近,我仿佛真正理解了,刘蓉淡泊功名的心境。”

陈源兖道:“涤兄,何不邀霞仙来京小住一时?大家面对面开怀畅谈,岂不快哉?”

曾国藩长叹一声:“每次写信邀他,他总是一再推脱。”

陈源兖无奈一笑:“哈,霞仙是明白人哪!”

曾国藩道:“他知我们穷京官的处境,不想为兄弟添累。”

陈源兖默默地点点头:“努力做事吧,待我们条件好些,一定请霞仙到京一叙。走吧,下午还约在艮峰兄府上碰面。我们在街上随便吃碗面,直接过去好了。”

曾国藩说:“明知我不爱吃面食,你就不敢邀我吃点别的?”

陈源兖故意打趣国藩:“那吃包子?”

曾国藩笑道:“好。”

陈源兖道:“涤兄,我发现你好调皮也!你简直就是我小弟。”

“那我尊你岱老。唉,真不想长大,人到三十方知做人难。回到家,俨然一个六十岁老叟,整日地端着架子绷着个脸,何人何事,都要找我来做主。”

陈源兖哀叹道:“秤砣虽小压千斤,兄弟我还没您大,回到家还不一样?谁让我们是男人?”

曾国藩感同身受地说:“说得对,谁要我们是男人。岱云,我独服你的承受力。”

岱云无奈一笑:“你老兄常调侃我说,肉可腐,骨可朽,唯有意志不可摧。今日我再将此话回敬于你。人尚不知明日属不属于自己,做好今日的每个时辰才是重要。”

曾国藩说:“兄弟这一掌击得好。我在三十岁的坎上彷徨了多日。”

陈源兖道:“回头,将你的坎儿写成心得,供兄弟预防哈,我也快三十耶。”

“岱老,这个坎儿你已经迈了过去,你比我坚强,真的!”

陈源兖说:“兄弟才二十六岁,您一定要戏我岱老?”

“我绝非戏你,是你思想的成熟有过于我,愚兄发自内心尊您岱老。”

“好吧,凭您老兄如此诚意,我现在就请你吃大米饭红烧肉。”

“请问谁付账?”

“这次,我保证不与你抢着付账。”岱云说。二人对视爽朗大笑起来。

............

王婶和桂香蹲在厨房门前在择菜洗菜,春梅从周升屋走出,向王婶和桂香摆手道:“哎,王婶,周升叫你们过去。”

王婶疑惑地望着喜不自禁的春梅:“过去干吗?”

“好事,快去吧。”

王婶会心一笑:“哦,我知道了。”

王婶放下活对桂香:“桂香,走吧,等下再洗。”

桂香傻傻地看着王婶:“什么事?等菜洗好了吧。”桂香继续着手上的活,王婶径直朝周升屋走去……

国荃在房间正在伏案写字,纪泽一旁跪在凳子上看着央求着:“九叔,给我写写嘛,给我写写嘛。”

“叔叔不是说了,你人小手握不住笔。叔叔写,你识字就好。”

纪泽嘴一噘:“哼,不给我写,我捣乱!”

国荃看着纪泽的小脸:“嘿?你比九叔还厉害啊?你捣个乱给我看看。”

国荃说着将笔放在墨池上,盯着纪泽。纪泽低着脑袋,眼睛翻着国荃,不服气地噘着嘴。“别给我哭啊,哭也没用。”国荃说。

“我才不哭。”纪泽倔强道。

国荃看着纪泽倔强的样子,忍住笑:“不哭,眼泪怎么快掉下来了?叔叔给你讲道理,你有没有听懂?你还是小小小孩子,人才和凳子一样高...”

国荃话没说完,纪泽便抢着道:“谁说的!我现在凳子上面呢!比凳子高!”

国荃眼睛一瞪:“嘿!小毛驴啊?和叔叔说话这么犟?你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哦。”

纪泽说:“我是曾纪泽,乳名叫甲三,长大要做状元的!”

“哇,纪泽状元,我好怕怕你也!这都是谁教你说的?”

“我娘!我娘是欧阳秉钰,我爹是曾国藩,爷爷是曾麟书,祖爷是曾星冈,九叔是曾国荃...”

国荃说:“好了好了,好了!娘教你记住大人的名字,是怕你丢了找不到家。这能成为你要写字的理由?”

纪泽被国荃气急,伸手抓住墨池上的毛笔,狠狠在墨池里捣了几下,一下甩在国荃的脸上,而且淡定地看着国荃的反应。国荃被甩得满脸墨迹,回脸看着纪泽,国荃说:“还跪在凳子上做甚?不怕我揍你?还不快逃跑?”

“不跑,我看着九叔生气!”

“嘿!想气九叔?够有种的!好吧,看来,我只能用你爷爷对我小时候的家法来对付你。”

国荃说着拎起纪泽放在凳子上:“给我站好了!”

纪泽站在四处不着边的独凳上,欲下不能。国荃说:“哭啊,喊你娘来救你啊!”

纪泽忍住泪,倔强地狠狠地瞪着国荃:“哼,我会长大的!”

“耶喝!这么小个人儿,还会威胁我?那你就站凳子上慢慢长吧。”

国荃唯恐纪泽摔下,将坐的凳子挪到纪泽身边保护着。国荃说:“向九叔道歉,九叔抱你下来。”

恰时,秉钰端着盘水果进屋,见二人一个满脸墨迹,一个站在凳子上,心中不由得一震。纪泽忙向秉钰吭哧两声,并未开口求救。秉钰平淡道:“别看着我哼唧,曾家的家法,唯有道歉,承认错误。”秉钰话毕转身出了房。纪泽见娘也不为自己撑腰说情,便对国荃道:“九叔放我下来,泽儿帮九叔洗脸。”

“洗脸干嘛,九叔留给你爹看呢。”

秉钰来到厨房门前,着急地对春梅比划着:“快过去看看吧,给九叔弄得满脸是墨,正被九叔罚站呢。快让他给叔叔认个错,下来吧。”

春梅扑哧一笑,向国荃屋走来。春梅进屋一看,见二人依然对峙着,她走到纪泽面前:“为什么被叔叔罚站。”

“...没听叔叔的话。”

“叔叔说得有错吗?”

纪泽哽咽着:“叔叔说我是小小小孩子,不让我写字。可姨娘带我种痘痘时,说我是大孩子。所以,泽儿就生气了,还还,还将笔丢在叔叔脸上。”

春梅说:“知道自己错了吗?”

“知道了。”

“那该怎么做呢?”

纪泽看看国荃,撇着小嘴欲哭道:“叔叔,对不起,泽儿错了...我以后听您的话,再不会对叔叔无礼...”

国荃问:“真的认识到错了?”

“真的错了...”

国荃说:“以后还敢如此任性吗?”

“不敢了...”

“好吧,来,叔叔抱抱。”

国荃刚挨着纪泽的身子,纪泽便搂着国荃哇哇大哭,仿佛千年冤池泄洪,拼命号哭。

国荃抱着纪泽:“好了好了,叔叔知道泽儿委屈了,叔叔不让你写字,是你实在太小,姨娘说你是大孩子,那是比着妹妹你是哥哥,明白吗?”

............

三十出头、白净干练的周升,坐在门房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纳闷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桂香:“这是老爷给每人的工钱,你为何不要?”

桂香低着头:“老爷两次救我,夫人又给我添置新衣,管我吃住,我一点恩情尚未报答,怎能再要老爷的钱?”

周升劝说道:“我们被老爷请来做工,每人都要发工钱的。”

桂香说:“我不是被请来的,这工钱,麻烦您退给老爷吧,就说我不要。”

周升为难道:“这,那要不这样吧,工钱你先收着,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夫人和老爷去说,你看呢?”

“还是请您退还给老爷吧,我干活去了。”桂香话毕转身就走。

“哎,桂香姑娘...”周升望着远去的桂香直摇头。

............

爷爷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双手按着拐杖,奶奶正端着碗熬好的草药递给爷爷:“别再晾了,趁着温温的赶紧地喝下去,病不就好了。”

爷爷接过碗一口口地喝着,这时,曾麟书匆匆进了屋:“爹,国藩来信了。”爷爷忙将药碗放在桌上:“快打开念念。”

奶奶端起爷爷喝了一半的药道:“不给他听!差两口就喝完了,喝完再听。”

爷爷不予理睬地对儿子道:“念,听完孙子的信再喝。”

奶奶唠叨着:“你这倔老头子!药凉了喝进去对身子能好?”

曾麟书看了眼二位老人:“爹,把药喝完吧,要不,您喝着我给您念着?”爷爷不耐烦地端起碗:“瞧你们麻烦的,我喝我喝,念吧。”

曾麟书展开信念道:“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四月廿一日接到家信,内有祖父、父亲、叔父手书各一,及两弟弟的诗文。伏读祖父家谕,字迹与早年相同,知精神较健,家中老幼平安,不胜欣幸。”

爷爷耐不住性子,说:“先将信中大意告诉我,详文回头我自己慢慢看。”

曾麟书淡笑了下:“国藩说,非常感激二叔,为我和他娘代办寿具,他嘱咐家里,漆一定要亲自去湘潭买,不要让人从湘潭带,要选最好的。国藩说,漆新寿具时,祖父母的寿具也必须加漆。以后每年加漆一次,四具同加,每年漆钱多少,让写信告诉他,钱由他付。还说,无论家境再艰难,寿具万不可从俭,这是子孙报恩最为真切的行为。并说,以厚漆为主,由一层加至数十层,愈厚愈坚,望叔父教训诸弟,经理此事。”

爷爷被国藩的嘱咐感动得落泪,曾麟书忙安慰爷爷:“爹,瞧您,要不,我不念了。”

爷爷说:“没事,继续说你的。”

曾麟书继续念着:“国藩说,黄氏兄弟带的东西和钱,都收到了。他此前,已在京借银二百两,京城借钱比较好借,让家里别再寄钱给他。还说,您的曾孙和妹妹身体甚好,四月三日,已种牛痘。并说,湘潭长沙皆有牛痘局,可惜乡间无人知道,为这些孩子惋惜。又说,英夷去年,攻占宁波府及定海镇海两县,今年退出宁波,攻占乍浦令人痛恨,可京城,却安静得如无事一般。大致就这些。哦,这封信是四月二十七写的。”

爷爷说:“行了,信留给我慢慢看,忙你的去吧。”

............

桂香在客房找到秉钰,秉钰听明缘由,对桂香道:“咱府上人多,厨房王婶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是你不来,老爷也是要请人的。不管谁到家里做事,老爷是不会白用人的。”

桂香说:“夫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在这里纯属报恩,怎可再收老爷的工钱?”

“桂香,你的心意我十分感激,但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啊?你刚刚十八岁,早晚的,还不是要找个婆家,身上存个钱,以后也还要过自己的小家呀。”

桂香摇头道:“这辈子,我就没想过嫁人。”

秉钰道:“傻丫头,哪有女孩一辈子不嫁人的。”

“我宁愿跟老爷做一辈子奴仆。”

秉钰看着执拗的桂香:“傻妹妹,再两年,你年龄再大些就不会这样想了。”

“反正,老爷的工钱我不要,为老爷做任何事都是我乐意,哪怕为老爷去死,桂香也在所不辞。”桂香的话使秉钰猛然一酸:“桂香,你对老爷是否有种遇到心仪的感觉?”

桂香说:“桂香不懂什么是心仪,只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爷救我两次性命,我就想着以命相报老爷的恩情。”

秉钰问:“除了对老爷存有报恩之心,还有别的吗?”

“夫人,受人之恩的心情,我一时说不清楚。”

“好吧,我不问了。这钱,如果你不肯收下,我就先为你存着,早晚还是你的钱。先忙去吧。”

桂香对秉钰鞠了一躬,回身走出了屋。

秉钰望着桂香的背影,心里极具矛盾着,她反复自语着:“恩人,恩人?恩人!难道人真的有前世?难道她和曾大人前世还有未了情?这丫头怎么这么直截了当?当我面就……她简直就应该是我!”

大人们正在床上摊开一卷土布,准备裁剪衣服,纪泽独自倚在屋门前,向院子里探头。纪泽看到周升匆匆向大门口走去,忙追了出来。周升回头道:“哟,叔叔去买煤,泽儿跑出来干吗?”

纪泽跟着跨过门槛:“叔叔,可以带我去买煤吗?”周升说,“买煤的地方很脏,小孩子不可以去的。赶紧回院子去吧,别站当街,等下姨娘找不到你了。”

纪泽站在门外,并没回去的意思:“那我看着您去。”

周升说:“不行,快回院子去,站在门口,有偷小孩子的。”

“我就站在这里,不会被人偷走的。”

周升蹲下要抱纪泽回去,恰好春梅赶来:“哎哟,怎么一下自己跑到大门外了?不是在屋里看金鱼的嘛?走,跟姨娘回去。”

周升对春梅道:“看好他吧,非要跟我买煤去呢。”春梅抱起纪泽,周升转身走去,纪泽对春梅道:“姨娘,让我在外面看看好吗,我不想在院子里。”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就让我在这里看看吧,我不想被关在屋子里。”

“那姨娘抱着你,看吧,我看你看什么。”

纪泽眼球一转:“姨娘,你可不可以回屋搬个小凳子,让我坐在这里看一会。我保证不乱跑的。”

春梅问:“真有这么乖?”

“嗯,真的。”

“那好,你站着别动,姨娘给你搬凳子,让你坐门口看一会。”

这时,一个卖葡萄的小贩,推着板车来到院对面的一棵树荫处停下。春梅拎着小凳子走来,将小凳子放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你坐在这里看吧,不许离开这个凳子,听到没?”

纪泽坐在凳子上回道:“听到了,不许离开凳子。”

春梅将大门敞开:“泽儿,大门可是开着的,你动一下姨娘就能看到,如果离开凳子乱跑,姨娘再不让你坐在外面看了,听明白了吗?”

“知道。”

春梅退回院里,躲在房角望着门外,观察着纪泽动静。王婶从屋走出,见春梅神秘兮兮地朝大门外观看:“哈,往门外望什么呢?”

春梅说:“我看泽儿坐在那有没有乱动。”

王婶也随着望去,二人见纪泽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前:“哈,小少爷自个坐门前看稀罕呢。”王婶说。

春梅说:“非跟着周升去买煤,没让他去,就嚷着要在门口看看。”

王婶唉的一声:“小孩子定是在家里闷的,让他坐门口看看吧。来,你屋不还有把剪刀嘛,你给我拿来,我那把剪刀,回头得让周升拿出去磨磨,不怎么利了。”

二人转身回了春梅屋……

纪泽坐在小凳上,单手托着小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卖葡萄的车。小贩站在树下吆喝起来:“卖葡萄咧,纯正的玫瑰香葡萄,不甜不香不要钱哪!卖葡萄咧!......”

纪泽盯着葡萄,食指含在嘴里眼馋地看着,小贩站在对面对纪泽道:“喂!小少爷,吃葡萄吗?”

纪泽摇了摇头,小贩又说:“很甜的!来,给你尝一个。”

纪泽又摇摇头,小贩说:“尝葡萄不要钱的,来来,你来尝尝。”

纪泽回头看了看院子,发现没人盯梢,便跑到葡萄车前,立起脚看着。小贩捏起几个葡萄递给纪泽:“尝吧,没事,我不要你钱。”

纪泽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好吃吗?”“嗯,好吃。”

“那还不快回去叫你家大人来买?”

纪泽说:“我娘不许我要东西吃,大人不买,小孩子不可以要的。”

小贩说:“那是你娘不知道你喜欢吃,你说喜欢,大人一定会给你买的。”

“可是,可是,您还能借我几个尝尝吗?我还想尝。”

小贩被纪泽说的话逗笑,他又拿起几个放在纪泽手上:“好吧,再给你几个尝尝。”纪泽塞进嘴里,几口吃完,他依然盯着车上葡萄。

这时,一辆载有国藩的马车朝家门前驶来,国藩远远望到儿子独自站在外面和人说话,他心生焦急。

小贩看着纪泽问:“葡萄是不是很甜哪?快回去叫你娘出来买吧。”纪泽扒着车看着,“嗯。叔叔,还可以再借几个尝尝吗?”

小贩索性拎起串葡萄给了纪泽:“你不用借我了,再借你就还不清了!呵呵,你这小脑瓜子可真好使,将来长大必是做大事的人。好吧,叔叔送给你吃,拿家吃吧。”

纪泽拎着很大一串葡萄不知所措,恰时,国藩的车来到门前,国藩跳下车走来,纪泽吓得一颤。国藩和蔼地对纪泽道:“怎么一个人到外面买葡萄了?”

纪泽看着爹:“我,我...”

小贩忙接腔道:“这小少爷好可爱,我送给小少爷吃的。”

国藩见纪泽手上拎着葡萄,忙接了过来:“诶,这怎么可以,来来,我再选几串您给称称。”

国藩选出几串放在秤上:“有多少算多少。”

小贩拎起秤:“哎哟,四斤拉不住砣,算四斤吧!”

国藩付了钱,拎着葡萄拉着纪泽进了院。周升恰时也走到大门前,国藩回头一看:“大门关上吧。”

“老爷,我刚去买煤,明一早就给咱送来!”“嗯,好。”

厨房门前正在洗菜的桂香,见国藩拎着葡萄拉着纪泽进了院,放下活跑着迎上接过葡萄:“老爷回来了,给我吧。”

国藩语气和蔼地对纪泽:“你不要进厨房,等姐姐洗好给你吃。”

纪泽点了点头。国藩朝纪泽疼爱地抿嘴一笑,便自己朝卧室走去。国藩进屋将官服换下,走进里屋。见夫人床上躺着:“夫人,我回来了。”

“回就回呗。”

“哈,怎么了,哪有不舒服吗?”秉钰说,“我好累,想躺会儿。”国藩不知秉钰带着情绪,随口说道,“啊,累了,那就先躺会儿,等下吃饭我叫你。”

国藩转身出了屋,便向书房走去。秉钰一肚子的无名火,她坐起身,抓起枕头狠狠地摔了几下:“哼,累了就躺会儿,我用你说!去关心对你感恩戴德的人去吧!”

国荃正在房间聚精会神地写字,桂香悄悄探头道:“沅甫少爷,饭好了,老爷请少爷过来吃饭。”

“好的,知道了。”

国藩坐在已上了桌的饭菜前等人,国荃兴致地进了餐厅:“大哥,我下午写了一百个字,哈,手腕都是酸的。等下您去给点评点评。”

曾国藩说:“哈,快坐下吃饭吧。”

国荃浏览着四周:“嗯?嫂子呢,嫂子怎么没来。”一旁候着的桂香忙说,“啊,夫人说,她等会再吃,先让老爷你们吃。”

“怎么还先吃后吃,等下饭菜都凉了,还要再热。”国藩说着,起身去叫秉钰。国荃对桂香道,“桂香姑娘,你也吃饭去吧。”

“我不急,待老爷你们吃完了吧。”

“不用了,快吃去吧。”

桂香有点不知所措:“这...”

国荃说:“尽管吃饭去吧,我们家不讲这个规矩。”

桂香索性道:“好吧,少爷慢用。”

桂香出门恰和国藩碰了个顶头:“老爷,我就不伺候您吃饭了。”

曾国藩忙说:“啊,不用不用,你也快去吃吧。”

国藩坐下端起饭闷头吃了起来,国荃端着碗问:“嫂子没来?”

曾国藩说:“嫂子说她有点头疼,不用管她,吃我们的。”

国荃见国藩情绪反常,顿时起了疑心,他停止了咀嚼将碗放下。反思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惩罚纪泽,令嫂子不开心了。国荃极具矛盾着,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放下筷子,赌气地出了屋。

“哎...九弟!”国藩望着头也不回的国荃,自己也将碗放了下来,心里十分委屈地:“累一天回来,为何都这般对我...”

夜幕降临,小院各个房都掌起了灯。

桂香端着碗粥进了国藩的卧室,只见秉钰仍坐卧在床上,桂香怯懦地道:“夫人,老爷让我给您送的粥,快起来喝了吧。”

秉钰赌气道:“端给老爷喝吧,他喜欢喝你送的粥。”

桂香为难道:“可老爷...嘱咐我看着夫人喝下,才可以走的。”

秉钰道:“桂香,我不难为你,端给老爷去吧。他若是不喝,你就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直到他喝下才可以走。”

桂香左右为难道:“夫人,我,我到底要听谁的?”

秉钰说:“你听我的就对了。老爷晚上也没吃饭,难道你不心疼他?”

桂香只好端着粥下去……

国藩坐在书房正在写信,国荃敲了敲开着的门进了屋:“大哥。”国藩头也不抬地,嗯,了声,“等我写完这几封回信,去屋找你。”国荃还要说什么,他犹豫着转头走了出去。国荃刚走,桂香端着粥进来:“老爷...”

国藩放下笔,回头见桂香端着粥站着:“哦,粥好了,你直接送给夫人就是。”

桂香说:“刚刚送过,可夫人说,让给老爷送来,让我看着您喝下。”国藩闻听简直无语,索性对桂香,“好吧,拿来我喝。”国藩接过碗一饮而尽:“谢谢你桂香,回屋歇息去吧。”

............

周升在门房里驮着纪泽,春梅站在一旁咯咯笑着。“噢...卖小少爷喽,一文钱一个...大家都来买吧...”

纪泽得意地嘻嘻笑道:“周升叔叔,卖不出去怎么办?”

周升一把将纪泽从脖子上搂在怀里:“卖出去,老爷还不杀了我?好了,不卖了。”

纪泽央求着:“再卖一会吧,再卖一会吧。”

春梅接过纪泽:“再卖一会,叔叔的脖子就累断了。走吧,跟姨娘回屋去。”周升看着春梅,“小少爷不想走,就让他多玩会吧。”

春梅无意和周升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二人像触电般地忙各自收回眼神。纪泽对春梅道:“姨娘,叔叔喜欢我在他屋子里玩,玩一下再走嘛。”

周升接过纪泽:“来,叔叔抱着,让姨娘坐下歇歇。”春梅羞涩地瞟了眼周升:“好吧,那你就教周升叔叔认字吧,我们泽儿就喜欢当人家的先生。”

纪泽拍着小手道:“好哇好哇...”

国荃和国藩对坐在国荃卧室,国藩问:“昨天一切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要回老家。”

国荃低着头道:“我想爷爷了。”

国藩盯着国荃既疼又无奈:“这不是理由。年三十我和你怎么说的?现在已经过去半年,再有两年半,大哥就翰詹大考了,大哥升了级,我们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国荃坚持道:“大哥,我不在这里,你就少一份牵挂。现在家里这么多人,你整天忙着坐班应酬,累得都不成人形了...我还是回去的好。”

曾国藩喃喃道:“知道大哥忙,你还不让我省心?”

国荃说:“我走了,你们不都省心了。”

国藩听着国荃话里有话,反问道:“九弟,是谁得罪你了吗?你告诉大哥。”

“没有,我自己想走的。”

曾国藩说:“想走也不是一句话。你来京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到两年,就吵着要走,大哥在外读书,一读就是十几年,也没因任何情绪一走了之。”

国荃说“我没情绪,就是想家想爷爷了。”

“九弟,如果你对大哥和嫂子有意见,你就直说,我们向你赔礼道歉。我刚刚写信还告诉家里,你我、这里一切都好。如果你一意孤行,可叫大哥怎么向堂上老人交代?”

国荃说:“来是我自愿的,走也是我自愿的,一切与大哥无关。”

“说得轻巧,你是谁的?你是我弟弟!你在家老人做主,在这里大哥做主。”

国荃说:“这次,我想自己做主。”

曾国藩道:“九弟,大哥希望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冷静三日我们再谈。”

国藩说着起身要走,被国荃叫住:“大哥!上午泽儿跟我学字,我惩罚了他。”曾国藩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对孩子严厉是应该的。”

国荃说:“泽儿闹着非要写字,我说他手小握不住笔,没允许他。哪想,他抓起笔便丢在我的脸上,弄得我满脸是墨。我问他,为什么还不快逃?他说,要看着我生气。那个倔强,只怕比我小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就把他放在凳子上,让他道歉,他狠狠地看着我,很得意的样子,一句软话都没有。”

曾国藩恼怒道:“这小东西,竟敢如此无礼,罚站凳子是轻的,如果我在家,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国荃顿了顿说:“泽儿罚站被我嫂子看到了。”

“她看到又怎样?孩子如此放肆没有规矩,她难道没有责任?”

国荃说:“后来,春梅姐来哄泽儿认了错,我也很心疼,马上抱着哄他。可泽儿搂着我脖子大哭,冤得跟窦娥似的,我真的好难过,想着是不是对孩子太狠了些。”

曾国藩说:“玉不琢不成器,叔叔教训侄子理所当然,九弟无须与我解释。”国荃说,“只是,泽儿才刚刚两岁多,在老家从没被谁罚过。他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

曾国藩道:“正因为他什么都不懂,大人才要教他懂得对错。让他站下凳子就心疼?我们兄弟小时候,谁敢拿毛笔丢二叔?”

国荃说:“泽儿在家,跟我比跟大哥的时候还多,我心里当然是疼。”

曾国藩道:“九弟,你不必为此事纠结,泽儿是曾家的孩子,每个长辈对他都有教训的权利。此事翻过去不再说了。你早点歇息,有话过两天再说。”

国藩回身出了屋。国荃望着大哥背影,既疼大哥又替大哥作难,又深感自己受了寄人篱下的委屈,对秉钰不同桌吃饭结下了梗。

............

国藩进了屋,见秉钰依然躺在床上,一屁股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面色极其严肃地对里屋的秉钰道:“欧阳小姐,请出来说话。”

秉钰在床上翻了个身,并未搭话。国藩将茶杯重重地桌上一摔:“欧阳秉钰,我在请你出来!”

秉钰听国藩发怒,一骨碌坐起,愤愤地走到外间:“吼什么!”

曾国藩说:“请你坐下。”

秉钰犟着性子坐在国藩的一侧:“有何指教,本小姐洗耳恭听。”

“我不请你,你就躺床上给我使气作对是吗?”

“本小姐才疏学浅,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曾国藩摇了摇头:“秉钰!我们夫妻八年从未有过隔阂,我真可谓对你敬之七分,畏之三分。你比我小,我处处事事让着你,你把我当马骑,好,你骑,你把我当驴使,好,我拉磨。我自己都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忙一天回来,你躺在床上跟我使性子,耍脸色,一会说累了,一会说头疼。将好端端的一顿饭,搞得大家都没心情。”

秉钰两手一摊:“喝!倒先向我兴师问罪起来?好有意思。”

曾国藩说:“九弟突然说要回老家,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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