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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天也黑了下来。

陈源兖刚来到书房,兰芝便跟着进来:“岱云,你刚才说的那事,我仔细想了下。要不,我去和桂香见见面,就说,要她来我们家暂时帮个忙?先让她离开那里,嫂子和涤生大哥不就没事了?”

“嗯,这个主意好。无论怎样,一定帮涤兄把这个危机给解决了。”

兰芝说:“其实,这也不算个什么事。可能是那姑娘说话太过直白,让嫂子多心了。”

陈源兖道:“我也这么认为,可嫂子读过书,腹中诗文也是不少。听涤兄说,在老家时,他们夫妇常常吟诗作对呢。你想,腹中有诗书的一个嫂子,对一个愿为自己丈夫献身献命的女子,能不敏感?”

兰芝莞尔一笑:“哈,想想也是。好吧,桂香交给我了,什么时候去,你定好,我随你去就是。”

“女人对付女人,还是夫人智慧。”

兰芝抿嘴一笑:“别装傻了,一切还不是你设定好的,就等我表态?”

“诶?你是夫人,家中大事,小生岂敢擅自做主?”

“好了,别皮了,你去床上歇着,我把你换下的衣服给洗了。”

............

国藩见妻子脸色不悦地走进书房,他忙问道:“怎么样?九弟松口了吗?”秉钰一脸的无奈:“筹钱吧,筹钱送九弟回去。”

国藩闻听叹了口气:“好吧,筹钱。可筹钱,我也要让他当面给我说个明白。”国藩说着起身出了屋。

国荃正在房间整理床铺,国藩干咳了一声,推门进来:

国荃回头叫了声‘大哥’,国藩并未理会,只是走到国荃面前,坐在床上,半晌才说:“九弟,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国荃低着头坐在国藩身边:“大哥,你对九弟所做的一切有过于父亲。家里兄弟多,在家时爹也不曾这样疼我。”

“没必要这么说。大哥现在就要你一句话,回老家的事,还有得商量吗?”

国荃低着头道:“刚才和下午,我将要说的话都跟嫂子说了。”

国藩看着国荃,痛心而失落地:“九弟,你确定不再反悔吗?你真就和大哥,没一点可商量的余地了?你真就这样离开京城,丢下学业?”

“大哥...九弟心意已决。”

国藩失望地拍了拍国荃的肩膀:“好吧,大哥为你送行。”国藩起身要走,国荃站起追了句,“大哥!回到家,我也一样地读书,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国藩没再说什么,他难过的出了屋。国荃见大哥难过地离去,坐在床沿极其矛盾地哭道:“大哥,对不起……”

国藩匆匆回了屋,见秉钰正在幔帐里拍打蚊子。对秉钰说了声:“来,我们外屋坐着喝杯茶。”二人走到外间坐定,秉钰为国藩斟上茶:“是不是没说动九弟。”

曾国藩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他是铁了心的。我纵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想为强留九弟,伤了兄弟和气。明天一早,我找郑世任前辈去。”

“找他做什么?”

曾国藩说:“海秋的寿宴上,得知他已外放贵西兵备道,他赴任时会经过长沙,我看他何时动身,让九弟与他同行,不然,我怎能放心九弟一人返乡。”

秉钰喃喃道:“可我们...”

“盘费我来想办法。”

秉钰说:“九弟执意要走,那就顺路将霖生大哥的遗作,也一同带回吧。”

曾国藩道:“我会写信给刘蓉,让他在长沙接应,由刘蓉转交给梅家我更为放心。”

秉钰又说:“那,我们不得给堂上老人带些东西回去?”

国藩鼻子一酸:“我尽力。”

秉钰提醒说:“九弟说,明天要去和师傅、师兄们告个别。”

“明天,把老家带的腊肉,准备些让九弟带去,我抽空再去面谢。你歇息吧,我去温习下功课,大家都在紧张备考呢。”

“你不要太晚了。”

“放心吧,不会。”

秉钰说:“困了就抽口烟吧,慢慢戒。”

“戒就戒了,还慢慢,你睡吧。”

国藩起身走出卧室……

二天一早,国藩便来到郑世任的家。这是一个极其温馨的三进院,院中花草清新,无花果树、石榴树挂满了果实,成了荫的葡萄架挂满了成熟的葡萄,国藩和郑世任从后院上房边走边聊。“您这院子经营得可真温馨。”

郑世任‘唉’的一声,“我走后,不知谁又做了这里的主人。人生啊,就是一个个驿站,再好的风景,我等只是个匆匆过客。”

曾国藩话锋一转:“此番赴任,家眷全都随行吗?”

“这是自然,妻儿家小一同随行。”

曾国藩道:“此次胞弟与前辈同往,还劳前辈路上多多费心。”

“嗨,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不日就要离京,何时再得返京,却无定日。或许自此一别,老死在贵西道也尚未可知。”

曾国藩默默点了下头:“前辈在朝为官,政绩卓然,此次受朝廷重用,派往贵西道镇守一方太平,任重道远,万望保重才是。”

郑世任深深吐了口气:“自出外做官那日起,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政绩不政绩,倒不承想,对得起自己那身官袍便是欣慰。”

二人说着走到大门口。曾国藩道:“前辈就此留步吧,我现在就去车行订车。十六日午时,我们在此汇合。”

“好,天热,你不必太过匆忙。”

国藩拱手道:“前辈,告辞!”

郑世任回礼道:“路上慢点。”

京郊的一个偏僻地界,几根简陋的木架上、立着硕大的车行二字。一辆载有国藩的马车,顶着烈日匆匆赶到。国藩跳下车来,他四周浏览一番,走近一个卖水的小贩,二话没说,端起桌上的一碗水便猛喝了起来……

车行内,一辆辆停在棚子里的马车,不时有人巡视着走过。国藩来到棚内,左右观看着,一位伙计走来:“这位爷,您是要租车吗?”

曾国藩搭腔道:“嗯,到湖南长沙,多少银两?”

“去往长沙,单趟二十三千钱。车把式吃住,不包含在内。”

国藩围着车挨个地看来看去。伙计对国藩道:“爷,现在租车是最便宜的时候。夏天热,租车的少,我们已经是最低的价了。”

曾国藩问:“还有别的吗?我想再看看。”

伙计说:“爷,这边已经是很好的了。您瞧,车棚车架都是八九成新。”

曾国藩说:“若是还有,就让我看看。”

“那边有,就是比这里的贵些。”

“贵多少?”

“二十七千钱底价。”

曾国藩说:“带我看看。”

伙计带国藩走到另一个车棚,里面停放着三辆官车。国藩打眼一看,便觉眼前一亮:“啊,这几辆,好像比那边的大了许多。”

伙计说:“这是标准的官车,比那边的车棚宽四寸,高一尺呢。马也好。”

曾国藩问:“就这些,还有吗?”

“再没有了,这是我们车行最顶尖的好车。爷若是嫌贵,刚才看的那些也是很好。”

国藩摸着一辆车前后打量着:“车棚宽,又高出一尺,坐着会舒服些。”

伙计迎合道:“那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曾国藩说:“好吧,这辆车我定下了。十六日辰时,你保证,车马还有车把式给我安顿齐了,不要误了我的使用。”

伙计说:“爷今日定下,我们即刻安排车把式。十六日辰时,您来领车便是。”

曾国藩点头道:“好,订金交给谁。”

“请随我来。”

............

时已到了午夜,小院各房间的灯均已熄灭,唯独客房的灯还在亮着。国藩独自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准备好的行李在愣神。秉钰推开门进来,国藩雕塑般地坐着不动声色。秉钰说:“爷,你不睡觉,独自坐在这里做什么?”

曾国藩长叹一声:“睡不着。”

秉钰看着地上的行李,深知国藩为国荃走而伤怀,便坐其身边:“买这些东西的钱哪来的。”

“我找京文钱庄贷的。给九弟三十二两路上食宿。另封了十两的包,让九弟带回给堂上老人买肉吃。雇仆从花了二两,其余的,租车、买礼物了。”

秉钰说:“行李都打点好了,还坐着干吗?前天你就说耳鸣,老不睡觉,明天还要送九弟启程。”

“你先睡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十六日,刚刚下过雨的官道上,尽显泥泞,稀疏的行人匆匆而过。八辆载有国荃、国藩、郑世任及家眷的马车前后随行。头前的马车,赶车人和仆从向泽,牵着马头前行着,车棚里坐着国藩和国荃,兄弟俩依依不舍地对视着,国藩一再嘱咐:“记着,每到一个客栈住下,一定先给大哥写信报平安,叫我放心。”

“嗯。”

曾国藩道:“你身上带的盘缠如果不够,就将大哥包给老人的那十两银子拿出来花。如果够了,一定要交给爷爷,那是封给堂上老人买肉吃的。”

“嗯。”

曾国藩说:“向泽是大哥花钱请的仆从,专门照顾你一路的生活。住客栈搬行李,或是需要什么,请他帮办就是。”

“嗯。”

国藩从身上掏出张字条给国荃:“九弟,已经出城二十里,大哥不能再送了。你路上保重!”

国藩叫住赶车人:“大爷,车靠边停一下,我要下来。”

马车停在路边,八辆马车全停了下来。国藩跳下车,国荃随即也跟着跳下了车,国荃展开字条念道:“辰君平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入世巾袍各肮脏,闭门谐谑即支离。中年例有妻孥役,识字由来教养衰。家食等闲不经意,如今漂泊在天涯。”

国荃见大哥在送别诗中,将自己比作五兄弟中----白眉马良,兄长对自己是何等的器重与赞誉,他顿时热泪盈眶,深知辜负兄长羞愧难当,孩子似的蹲在地上背着国藩:“大哥...”

国藩说:“九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兄弟就此告别了吧。”

国荃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大哥,我不走了,九弟舍不得你...”

国藩将国荃扶起,国荃一下抱着国藩痛哭:“大哥,我不走了,让我跟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国藩搂着国荃安慰道:“九弟,我们仆从也请了,车费也交了,现在再说这些,唉,上车吧,大哥等你每天的信。”

国藩将国荃搀扶到车上,国荃蹲在车棚拉着国藩的手泣不成声:“大哥...”

曾国藩含着泪道:“记得大哥交代的每一句话!”国藩对车夫挥了挥手。八辆马车继续前行,国藩站在道边,挥泪向国荃和郑世任及家眷挥手,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国藩送走九弟回到家,便一头扎进国荃的房间闭门不出。

厨房做饭的王婶和桂香,正忙着给大家盛饭,春梅拉着纪泽从屋走到厨房;春梅正要为纪泽盛饭,秉钰走近春梅,对其耳语了几句。春梅忙放下碗,拉着纪泽向国荃屋走来。春梅站门前对纪泽道:“泽儿,快进去请爹出来吃饭。”

纪泽看看春梅不知何意,春梅小声催促道:“快去呀,叫爹出来吃饭。”

纪泽跨过门槛进了屋,只见国藩坐在国荃床上,双手抱着头在暗自掉泪。纪泽走到国藩面前:“爹,姨娘让您去吃饭。”

国藩抬头看看儿子,挤出个苦笑。纪泽看着爹的脸问:“爹,九叔呢?要吃饭了。”

国藩手牵着纪泽:“走,吃饭去,九叔读书去了,读完书就回来吃饭。”

............

国荃离京一个月,此刻他刚刚走进河南。老家便收到国藩的来信,国藩在信中向老人汇报了国荃在京期间的生活和学习的点滴。“九弟自到京后,计此一年半中,惟书法进功。外此则看 《纲鉴》卅六本,读《礼记》四本,读《周礼》一本,读《斯文精萃》两本半,因《周礼》读不熟,故换读《精萃》,作文六十余篇,读文三十余首。九弟待兄甚敬,待侄辈甚慈,循规蹈矩,一切匪彝慆淫之事毫不敢近,举止大方,性情挚厚。九弟约计可于九月半到家。男恐家中骇异,疑兄弟或有嫌隙,致生忧虑,故将在京、出京情形述其梗概。至琐细之故,九弟到家详述。”

爷爷拿着信说:“唉,回就回吧。国荃不比国藩,能耐得住性子。正好他回来,干脆,把他的婚事也圆了吧。虚岁二十,是该成亲的时候了。”

曾麟书道:“也好,这几天,我就与国潢给他准备婚房。定亲一年多了,熊家老让媒人来打听,问少爷何时回来。如此拖着,也让人生疑。”

奶奶说:“那还不让国华和国荃的婚事一起给办了?”

江氏道:“国华的婚事刚刚定下,若兄弟俩一起成亲,家里实在承办不起。”

曾麟书说:“娘,我和二弟、二弟妹商量过的,国华的婚事明年秋天再办,今年先紧着国荃。”

爷爷默默地点了下头:“嗯,那就赶紧让媒人通知熊家,国荃九月不是能回来嘛,那就在十月里找个好日子,让他们成婚。”

............

国藩正在念刘蓉来信,秉钰匆忙进了书房:“国藩,岱云和夫人来了。”

“嗯?人呢。”

“我已将他们请进了客房。”

国藩起身出屋向客房走去。

桂香正在为二人上茶。兰芝笑着打量着桂香,国藩夫妇进了屋,曾国藩笑道:“哈,弟妹可是稀客。诶,二位吃过饭了没?”

兰芝道:“正是刚吃过饭,闲得无聊,就过来和嫂子说说话。”

桂香为国藩和秉钰上了茶退出。秉钰拉着兰芝的手:“没事就常来嘛!几次想去府上看你,都没脱得开身。”

兰芝说:“嫂子是舍不得离开静儿片刻,哎?静儿八个月了吧?”

“八月十五就整九个月了。”

“哎哟,真是好快!转眼就一岁了。嫂子,走,带我看看大侄女去。”

国藩对秉钰道:“去吧,带弟妹看看闺女去吧。”

秉钰拉着兰芝对岱云道:“岱云,你们说话,我和弟妹到我屋坐会儿。”

“哈,你们姐妹难得一见,好好说说心里话吧。”

秉钰拉着兰芝出了客房,岱云回头看着国藩:“怎么,脸跟快下雨似的。”

国藩淡然一笑:“唉,九弟走后,心一直不宁。刚又接到刘蓉来信,国事家事,没一样让人舒心的。”

陈源兖笑道:“刘蓉一定在愤愤《江宁条约》吧。”

“华夏史上最大耻辱发生在当朝,谁不愤恨。”

秉钰和兰芝对坐在国藩夫妇卧室外间,桂香坐其二人对面低头不语。兰芝对秉钰道:“这么说来,桂香姑娘和嫂子还是同一个祖上呢,都姓欧阳。”

秉钰笑道:“我祖上也恰是衡阳的,桂香与我又是同乡又是同姓,哈,真是不解之缘。”

桂香若有心事地抬眼看看兰芝:

兰芝呵呵笑道:“桂香姑娘,今年多大了?”

“下月二十一,就满十八了。”

“哦,真是大姑娘了。”

秉钰说:“下月二十一,我给你过生。”

桂香脸一红:“谢谢夫人,不用了。我们家男孩子才过生日的。”

秉钰说:“咱们家不讲这个,男孩女孩都一样。回头,让王婶再给你做身新衣。过生了嘛,总是要给自己添个喜庆。”

秉钰说着起身进了里屋,她从柜子里拿出几块布料走回:“弟妹,你选两块,回去做身衣服。桂香你喜欢哪个,让王婶做给你穿就是。”

兰芝看着布料:“哎哟,我就不要了,整天地围着孩子转,穿不到好上。”

秉钰说:“这还是二喜叔来京,送的!我也不常出门,懒得做衣服,您瞧,都是苏杭上好的面料,放在柜子里也是闲着。”

兰芝拿着块碎花缎子对桂香道:“嗯,这块儿粉底素华,桂香穿很合适,来,比比看。”

兰芝拿着衣料搭在桂香身上。桂香忙说:“啊,我哪穿过这么好的衣料。”

秉钰拿起块鹅黄底素花的塞到桂香手上:“桂香,这块儿你也拿着。”桂香不好意思道,“夫人,这,这都是富贵人家才穿的...”

兰芝笑看着,对桂香:“夫人打赏,还不快谢过。”

桂香抱着两块衣料,对秉钰鞠躬:“谢谢夫人。”

“嗨,谢什么,坐着坐着。”

秉钰将另几块布料包好,对兰芝道:“这些,弟妹走时带回去。”

兰芝看着桂香笑道:“桂香,你看,我家先生和你家老爷是好朋友,我和你家夫人也是好姐妹。如果,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可愿意?”

桂香战战兢兢地看着兰芝:“只要我家老爷和夫人愿意,我没说的。”

兰芝说:“刚才,我便和你家老爷说过,他同意的。”

“陈夫人要我帮什么忙?”

兰芝说:“啊,你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大事。我请的佣人有事回老家了,家里呢,一时忙措不开,想请你到家里帮几天忙,你看可好?”

桂香忙看秉钰:“这...”

秉钰说:“既然,陈夫人有心请你,不妨就过去几天,等家里佣人回京,你再回来便是。”

桂香欲言又止地犹豫片刻,索性将抱着的布料放在桌上:“夫人,我,我哪里也不去,就想在家服侍老爷。”

桂香话毕,便转身跑了出去,给二人弄得好生尴尬。秉钰无奈道:“你大哥说我小心眼。你瞧,她对你大哥,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把我夹在中间...”

兰芝劝说道:“嫂子,您别在意,我看这姑娘很单纯,不会是别的意思。她定是受人之恩,报恩心切。等下,我单独找她谈谈。”

秉钰说:“开始,她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是很不舒服,还一直帮她找开脱。想着,或是她几次逃跑被吓坏了脑子,才口无遮拦。可,她平日和人说话做事,都规规矩矩,从不妄言诳语。”

兰芝嫣然一笑:“我看她没什么异样,很正常的。”

秉钰道:“她只要见你大哥回来,跑得比我还快。我不是嫉妒她的热情,弟妹也瞧见了,家里这么多双眼,日子久了,让别人怎么看?我堂上供的有佛,嫂子不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人。”

兰芝说:“或许她没读过书,阅历不多,尚不懂得如何处世。涤生大哥两次巧遇相救,她无以报答又急于报答,所以,由感恩更生出敬仰也是情理之中。”

秉钰说:“我也感觉这姑娘过于单纯。报恩心切,导致她恨不能以身相许,

才算是报得了恩。”

兰芝道:“嫂子说得不无道理。古今女子,以身报恩的不在少数。可她忽略了您的感受,这正是她单纯的一面。”

秉钰顿了顿道:“此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对你大哥的态度和语言,就像无形的影子,时时撩扰着我。尤其你大哥,还袒护着不让我多说,生怕我说了什么,再伤害到她。”

兰芝笑道:“涤生大哥定是见她身世多难,出于怜悯,绝不会是别的意思。”

秉钰思忖片刻道:“桂香身世的确令人同情,可,他们一个急于以身报恩,一个竭力护着,生怕她再受到伤害。我夹在中间,眼睁睁地看着,还当无所发生?或许他们真是无心而为,难道我是小人之心?”

兰芝淡然一笑:“嫂子端庄贤淑,知书达理,谁人不知?只是,突然处此境地,作为女人,我理解这些说不出口的尴尬。待我劝说桂香,带她回府,让她暂且离开一段,此事也就慢慢淡化了。”

秉钰唉的一声:“我真的很纠结。”

“我知嫂子也是舍不得桂香离开,可她继续留在府上,确实是种尴尬。好

在你我姐妹知根知底,桂香即使到了我那儿,也受不到什么委屈。我和岱云一直想找个帮工,却没遇到合适的。不如,就让她随我去吧。”

秉钰为难地:“只怕,她一个心思还在你大哥身上,我也不好强行让她走。”

兰芝说:“她在哪个房间,我现在就过去找她。”

二人正在说话,周升和春梅带着纪泽,拿只风筝来到院里,秉钰起身走到房门喊道:“春梅,你过来一下。”

春梅忙对纪泽道:“泽儿,先和周升叔叔放风筝,姨娘等下过来。”

春梅来到房门。秉钰嘱咐道:“春梅,你带陈夫人到桂香房间一下。”

“好的,陈夫人请。”

桂香正六神无主地坐在床边,她将枕头搂着紧紧的,像是一旦撒了手,便再也抓不住的救命稻草。春梅和兰芝站在门外,春梅敲了下门:“桂香,在屋吗?”桂香身子一震,“春梅姐,门开着。”

春梅和兰芝进了屋,桂香忙起身立着不语。春梅和兰芝对视一笑,兰芝走到桂香跟前,“桂香,来,我们坐下说说话。”桂香拧着劲晃了下身子,执拗地站着。

春梅看着桂香道:“桂香,不可如此无礼。陈家老爷和夫人是我们家老爷的朋友。还不快请陈夫人坐下。”

桂香低头对兰芝道:“陈夫人,您请坐。”

兰芝拉着桂香坐下:“桂香,刚才,我只是想请你到家帮几天忙,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另找人就是。”

桂香扭捏道:“夫人,对不起,我...”

兰芝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强你所难。看得出,你和你家夫人感情好,一刻也不想离开她,像你这么重情义的女孩,还真是难得。”

春梅见桂香低头不语,忙说:“陈夫人邀你去家帮几天忙,有何去不得?这事若被老爷知道,你让老爷是否很没面子。”

春梅和兰芝对视一下,桂香沉思了片刻:“夫人...您需要我帮多久?”

兰芝淡然一笑:“好了,此事不再说了,我另找人就是。看你对府上恋恋不舍的样子,一天我也不请你帮了。”

桂香极不情愿地说:“夫人,桂香随你去就是。”

兰芝劝说道:“别勉强自己。等下,我告诉你家老爷,不麻烦你们了。”

桂香忙说:“夫人,您不用告诉我家老爷,我没不愿意。”

春梅说:“去陈夫人家帮几天忙,又不是把你卖了!瞧你这不得体的样子,真是没规矩。”

桂香说:“我,我已经说了,愿意随夫人去。”

兰芝道:“桂香,要不,你再考虑几天,如果真的愿意帮我,改日我来接你。如果不愿意,这事儿就当我没有说过,千万不要为难自己。”

忙碌的一天即将过去,小院的各个房间都掌起了灯。

此时,国藩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读书,桂香站在书房门外,犹豫不决地欲进欲退,最终,她鼓起勇气叫了声:“老爷...”

只听国藩回了句:“嗯,门开着,进来吧。”

桂香进了书房,低着头站在国藩面前,怯生生道:“老爷,明天我要去陈夫人家帮几天忙。”

国藩看着质朴的桂香,一种莫名的怜悯和愧疚:“好吧,你去陈家我很放心,换作别家,我不会同意你去的。在那里要遵守人家的家规,陈夫人也是书香门第,闲暇时,可以跟陈夫人学学读书写字,让自己的生活更充实一些。”

“是,我听老爷的。”

曾国藩看了看桂香:“嗯,早些歇息去吧。”

桂香欲言又止地低头不动。曾国藩问:“还有别的事吗?”

桂香吞吞吐吐道:“我,我,老爷,我还可以再回到这里吗?”

曾国藩淡然一笑:“你无论去了哪里,随时可以回来,你在京城举目无亲,把这里当做你的娘家好了。我相信,你去了陈家会和这里是一样的。”

桂香恋恋不舍地:“老爷,以后您在外面不要喝太多的酒,晚上读书也不要太晚了。天天这么熬夜,我担心您熬坏了身子...”

曾国藩感激道:“好,谢谢你桂香。”

桂香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她向国藩深深鞠了一躬:“老爷保重!”转身出了书房……

............

随着大门外的叩门声,管家---富贵,匆匆跑来开门,迎面走来兰芝和抱着包袱的桂香。

陈家老母正在大树下缝补衣裳,两个孩子也在一旁玩耍。桂香怯生地跟在兰芝身后,二人向院里走着。

“春雨,远谟,快过来,过来见过桂香姐姐。”兰芝边走边说。

春雨和弟弟礼貌地忙向桂香鞠躬,并报了名字、问了安。桂香蹲下身来,摸着远谟的小脸:“啊,你和姐姐好可爱。”

“桂香,快来见过太夫人。”兰芝道。

桂香对着陈母鞠躬道:“桂香见过太夫人。”

陈母呵呵一笑对兰芝道:“啊,多好个姑娘,快带姑娘到屋歇息去吧,我趁这会儿凉爽,给孩子们做几针活。”

............

一群理学爱好者,齐聚在吴廷栋的府上正在相互交耳攀谈,倭仁拿着国藩的日记夸赞道:“涤生近日进功可是不小,没想你能将私密丑陋之事写入日记,且对一日一事,丝毫差失,严加鞭笞。恭喜你老弟!你着实进入了修身之门。”

陈源兖一旁打趣道:“刚才来的路上人家还和我说,戒烟戒得直咬舌头。”

国藩摇头一笑:“唉,苦哇!戒烟头四天,谁戒烟谁知道,那真正的如婴儿断乳般的难过。不过,庆幸的是,截止今日,本人终于挺过第四十三天!”

窦垿望着国藩道:“涤生,烟戒到四十多天,是最最难熬的时刻,忍一下就真的戒了,忍不住便前功尽弃。”

国藩深深吸了口气:“还好,现在听到烟字,腮帮不再淌口水,手也不再想东摸西找了。十年间,我戒烟戒了七次,每次不超过二十天。”

吕贤基道:“希望这次不是第八次。”

曾国藩说:“我烟具全付之一炬,不会再有下次。”

吴子序说:“诶,话别说那么绝对,烟具焚了可以再买。”

曾国藩发誓道:“如若再买我将手断掉!此番戒烟真是痛下决心了的。而今,研究着理学尚不能自律,何谈修身?近日,敝人最大的心得,唯有清心才能寡欲,一切欲!”

陈源兖对国藩一个坏笑:“当真?”

“岱老,你别不怀好意,我发誓比你做得好!你敢发誓?”

陈源兖说:“我发誓!”

吴廷栋对大家道:“节欲,对盛年男子就堪比一句笑谈。夫妻房事,本属人之常情,但纵欲过欲,无不毁于色字头上那把刀。我们讲的静,是静心,心若不能静下,任你盘坐深山,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不待一刻便欲火中烧。男子节欲比戒烟更难,性是先天之欲,烟是后天之瘾。”

这时,倭仁对大家道:“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家中一妻一妾,上月去天津说是谈生意。结果,被随行伙计给抬了回来,那可真叫做了牡丹花下鬼了!在青楼泡了二十多天,人仅剩口游丝之气。年方三十有六,家人已将其后事准备好矣。”

国藩冲陈源兖打趣道:“岱老,听到没,警告你呢。”陈源兖说,“我,我冤枉!”

众人呵呵一笑。陈源兖反击道:“哎?大家都看我发笑?我才不信你们个个晚上都那么老实。”

曾国藩说:“没瞧见我们都是老人,就数你最年轻气盛。”

陈源兖打趣道:“天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歌颂谁呢?你们都是老人?那我也是老人,丹畦比我还小呢。”

曾国藩忙接腔道:“啊对,尽顾得关怀岱云,竟把丹畦给忘了。”何桂珍道,“抱歉,比起诸位,丹畦还不谙人事,还请多多关怀岱云兄。”

陈源兖说:“丹畦,有你这般谦虚礼让的?”

吴廷栋呵呵一笑:“艮峰刚才所言之事,说与谁人都不为过。人的一生,往往毁于钱,权,色、贪之上。为官者更忌!”

众人正在说笑,唐鉴拎着个布包随家人上。众人忙起身众口问候:“哇,镜海先生!就等您呢。”

唐鉴说:“怎么,你们到得这么齐,我还以为来晚了呢。”吴廷栋说,“没有没有,您到的正在点上。”

曾国藩汇报说:“镜海先生,刚才等您之际,大家都在交流静戒心得呢。”唐鉴频频点头道,“好气象,进了门,便感觉有股子正气在凝聚。”

陈源兖说:“镜海先生,您请上座。”

唐鉴在众人的热情中落了座。他打开布包,拿出自己着的《学案小识》手稿十几册,说:“今日,我也将近年所着的《学案小识》手稿,带来与大家交流。算是草稿,尚未完整。”

一沓沓手稿在众人中分发传阅。国藩拿起一叠手稿感慨道:“写这么多册?先生呕心之作必将传与百世后人。”

唐鉴笑道:“哈,百年之后我便不知世上什么样喽!趁着今日尚活的时候,给后辈留下点浅谈小资,希望将来对他们有用。”

众人将无比敬仰的目光投向唐鉴。何桂珍道:“在座的属我最小,百年后的样子我也看不到了。”

陈源兖说:“哈,这个话题好悲壮。”

吴廷栋接话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万物皆自然而然。读过二十三史,从不羡慕唐宋盛世,从不奢望来世有我。因为,那不属于我们的时代。生在当朝活好当下,让自己的一生不留遗憾。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后世子孙。世间没有不腐的躯体,唯有不朽的灵魂。”

唐鉴对大家语重心长道:“我们天天讲修心,心是什么?当然不是心肝脾肺的心。心神,心灵,心情,心急如焚,心旷神怡,这些词皆来于心,可意义大相径庭。心究竟是什么?”

曾国藩道:“心是宇宙,包罗万象,只有想不到的东西,没有装不下的万物。”

唐鉴称赞道:“诶,这便是心的真谛!你心有多大,宇宙就多大。当我们修得没有自我,没有生死欲念,这个自身的宇宙便与天体宇宙混元一体。那种境界基督叫神,佛家叫觉,我们叫道。当然,我们研读道学,不仅限于一个心字。以孔孟之道,结合程朱理学进行修心,远不止于自己成佛得道,而是对世人的导引,对国风民风的导引,辅弼朝廷治国,造福桑梓的导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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