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跟我走吧
“别走着了,我现在就给你好看!你这是什么人?你和袁佳怡昨晚搞了什么事?”
“我们不偷不抢,我们只是谈恋爱亲了嘴!”刘江回答得很干脆。
“你们作奸造孽破坏宗法,我决不轻饶了你们!”恩惠户纳长拿出了当长老的威风。
“好吧,既然如此,罪归我们,可为何又要苦了我这位未来的岳丈大人?”刘江退而结网。
“还岳丈大人啊!他是长老,没尽职尽责,是你们的保护伞,他不该收到群众的教训了?”
“时下不兴教训了,你怎么还牢牢地抓住教训不放呢?再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的事怎么牵连到他去呢?这缧绁是用来绑像我和袁佳怡这等作奸造孽的人,对其他人不适用。你这么拿缧绁去捆绑他,合理吗?”
恩惠户纳长经过剧烈的思想矛盾争斗后,觉得自古以来尚未听闻过用缧绁去处理没闹桃色事件的人过,这样做会留给自己一个千古骂名。于是他决定当着全村民众的面,宣布克掉袁风云长老之职,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于是,恩惠户纳长叫人给袁风云解了绑,大声地向大家宣布:以前我有眼不识泰山,误把袁风云当好人授给他一村长老之职,不成想他却徇私枉法姑息养奸,利用长老之职,庇护她的女儿,怂恿她女儿与刘江与宗法势力作对,辱没了我们村民大众。现在,我宣布克掉他的长老之职,把他手上的神圣缧绁,交给黄学庆这位孝忠宗法的大能人,让他来担任长老职务。黄学庆年轻有为,大器早成,一定能把这重担挑起来的。另外,昨天晚上,刘江和袁佳怡违反宗法“可可西里的男女不能恩爱不能互缔婚约”的规定,在村西的路上作奸造孽,严重地破坏了我宗法势力,民愤极大,天理不容!新上任的黄学庆长老要尽早作出教训处理!
黄学庆、苏正海、刘桂珍三人又把昨天晚上他们捉奸捉双的经过,添枝加叶地向全村民众讲述了一遍,很多人都向刘江和袁佳怡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刘江拉住袁佳怡的手,向众乡亲说:“各位乡亲,昨晚我们确实是有了恩恩爱爱的那么一回事,除了亲嘴和搂抱外,什么都没发生。按宗法规定,我们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愿意接受宗法对我们的教训!什么时候教训,我们听候新长老发落!”
“大家先散了,容新上任的黄学庆长老测得好日后,再搞罗打鼓叫大家来教训刘江和袁佳怡这一对作奸造孽的狗男女!”恩惠户纳长命令众人散去。
“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去接受教训了?”散场的时候,刘江和袁佳怡的那些好朋友都骂起了他们是糊涂虫来。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你们不能教训,不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吗?”苏明辉对刘江他们说。
刘江听着这话,忙对苏明辉“嘘”地吹了一口气,又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多说了。
刘江和袁佳怡的朋友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很快就在各自的表情上找到了答案。
在可可西里,人们得益于上个世纪的那一场大运动,人们把你死我活的“打斗揪”叫做“教训”,谁挨教训,不死也残。
新官上任的黄学庆可威风凛凛神气极了。他要利用这个特权挖去刘江这根扎进他眼中的钉子,拔掉卡在他喉头里的鱼刺,好好地餐掉袁佳怡这只美天鹅的肉,报那失去三个指头的仇。他派人日夜监视刘江和袁佳怡,以防他们畏罪潜逃。他则带着蒙元亮去找那个会掐指头算八字的刘半仙择黄道吉日,准备对奸夫奸妇刘江和袁佳怡进行教训。刘半仙给他们择定了一个吉日,是在第五天后的初七。黄学庆觉得这个初七的吉日太长太长了,不如现在是吉日就好了。但为了慎重行事,再急也没用,那一天总会到来,耐着性子等吧。
黄飞嫂、苏婆听了黄学庆他们说刘江青青站着干那事,很感新鲜,心里充满稀奇。半夜里,那苏婆老是睡不着,脑子里老是出现着两个人站着面贴面肚皮擦着肚皮两个屁股在扭动的影子......
想着想着,耐不住寂寞心火突奔的苏婆,她跳下床来,打开柴门向黄学庆的茅屋摸了过去。
没有一个女人的单身汉,其生活放荡到怎么地步可想而知,黄学庆这个单身汉,一说起他来,他的生活模式可概括为:谈论是非——
维护宗法——玩女人——维护宗法——谈论是非。如此循环往复。
黄学庆那屋子只有几巴烂茅草盖在屋顶上,前后左右的篱笆都被他拆来当柴烧煮吃的了,从这头往那头扔块石头或飞个柴禾扁担,都能畅通无阻地飞过去。那两只煮饭和煮菜的铁锅长满了黄锈,老鼠屎可捡得三大海碗,有如三年不曾生火做饭过样。那几只破箩筐里装着些玉米包或谷粒。从田里地里哪样收来就哪样放,没脱粒也没翻晒过一次。筐里的玉米苞谷和稻谷,叫老鼠糟蹋得屎比米还多,蛀虫呆腻了,懒得跟老鼠屎作伴,早早地飞走了。本来祖宗留给他的不仅是这几样家具,而是一屋有模有样的好家当,只是他懒得上山去砍柴火,先把那几只懒得劳作没粮放的空木仓劈了当柴烧,再到凳子也劈了当柴烧,后来四周的篱墙也遭难了,好端端的一个家,给他糟蹋得只剩下两三个烂边的碗碟,陪着两三根发霉的筷子,孤零零地躺在半年都不生过火的灶子上……
苏婆细声细气地摸去,尽管没弄出很大的声响,但是刚到得屋子近前,黄学庆便猎犬一样嗅到了腥味。他急速地从一截白生生的肉体上翻下身来,随即那具白生生的肉体翻下床去,毫无声响赤条条地没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黄学庆下床来,向那来影走去。那来影在只剩下两条门框的门口停下。黄学庆猛地抓捏了来影。这种事黄学庆不用问来者是谁,只要夜里有黑影闪进他的屋,那必定是给他送荤的来。这已不是仅仅一回的事了呢。
黄学庆明白来者是谁。他接过那黑影递来的竹筒饭,三下五除二地倾倒进自己的肚子里,然后掰开了黑影的衣服,急着搂去,推倒在床上。
那黑影蹬动着两只被捞起的腿,勾过头,在黄学庆耳边低低地说:“不睡床,站着来一次,像刘江他们……”
“你这老不死的心好稀奇,就来吧。”
一阵翻云覆雨后,苏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走了。
黄学庆骨头散了架似地瘫软在床上。
那没入夜色的赤条条肉体又神灵般地站在床前,狠劲地向软如泥团的黄学庆掴去了重重的一巴掌,黄学庆感到火辣辣地痛。
“吃醋了?黄飞嫂!”
“还不吃呢?要你和我站着干,你不答做,她来了为什么又站着干?她对你多有感情?”
声音都压得很低很低,不竖起耳朵是不会听到的。
好在方才苏婆的那一竹筒饭涨了黄学庆的肚,虽然弄了个大半夜,但他一下子又抖擞起来。任凭怎样,黄飞嫂肉感年轻的身子,比起苏婆那一身发福的胴体来,还是叫他多升起了几分欲火。
“那现在就那么干吧。”
“干,那招叫她抢去尝了,吃人家嚼过的膜才没味道呢!来,尝一次新鲜。”
黄飞嫂背过身,略略向前倾,翘起肥大的屁股……
“黄飞嫂,你真懂得翻新!”
“你说,你见刘江袁佳怡会这么做吗?”
黄学庆只想努力地干,不想回答黄飞嫂的话。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刘江和袁佳怡干什么,他们看到的就只有亲嘴亲脸的事儿了,再没看到什么别的。他们那么说,是凭空捏造,添盐加醋的。他们想只有那么添盐加醋地说了,他们有嘴也难辩了,这样他们才有被缧绁超度回天的可能。果然他们真被定下了死罪。倘若那晚黄学庆他们三个不捏造事实,不添盐加醋,这个故事就不会发生了。就是他们偏偏捏造了,添加盐醋了,那蒙元亮和恩惠户纳长才动了真格。故事这才发生呢。
“他们那么呆头呆脑的,哪会有你黄飞嫂我这个心肝宝贝的灵性?
黄学庆一边加劲一边讨好黄飞嫂,不让她扫兴。
一阵天昏地暗地皮肉相撞后,茅屋趋于平静。
说起黄飞嫂,她本来就是个好物,只是命运迫使她变成了一个烂物。饥荒那年,她也是一个要饭的八岁姑娘,姓姓甚名谁不知晓,也像叶小英那样被黄英吉大妈带进可可西里来,给她九岁的儿子黄学神当童养媳。黄学神十二岁时却倒于一场脑中风,没死成但失去了左半身从上到下的知觉,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黄学神是黄学庆的五族兄弟,比黄学庆大两个月,黄学庆的母亲死时,黄学庆才五个月,是黄学神的母亲黄英吉奶大了他。
自从黄英吉给黄学神带来了童养媳后,黄学庆便对这个童养媳想入菲菲。那堂兄黄学神半身麻醉,夫妻生活不好过。所以他那童养媳到了二十多岁时,他尚未和她发生过关系,其实他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力的。后来,他那童养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黄英吉大妈欢天喜地地认为,那瘫儿黄学神给媳妇撒下了传宗接代的种。可连那黄学神也蒙在鼓里,其实这种,是堂弟黄学庆帮他撒的。黄学神只挂个名是那个童养媳的丈夫,实则堂弟黄学庆和她过实在的夫妻生活。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黄学庆和那个童养媳做得天衣无缝。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童养媳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被取名叫黄飞。因那童养媳没有名姓,于是便被人们叫做黄飞嫂。
黄飞嫂真不愧是“黄飞草”。她会飞到草丛里去和黄学庆野会,搞那黄色淫秽的勾当,还会拉着那刘桂珍、苏正海等人钻谷底去搞,凡是想要她的男人她都给,并且保准没人察觉,不受缧绁处决。
黄飞嫂就是这么一个人。说她是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她确实也是;说她很坏,确实她是个很坏的女人。就是这样。
黄学庆、刘桂珍、苏正海在众人面前添盐加醋的揭露了刘江和袁佳怡“作奸造孽”后,可可西里又一度风起云涌,波浪滔天,大有一番吞噬刘江和袁佳怡之势。至此,除了刘江、袁佳怡那些夜学班上的学生、朋友和通情达理的人外,其余的都把这个“艳闻”作为茶余饭后的嚼料。为此,流言蜚语满天飞,路上、塘边、树下、村口、地头,凡是能聚到人的地方,都是窃窃私语。还有一些只靠嘴舌游说没解馋,就手舞足蹈,攀住对方脖颈,用力地摇摆着屁股,边做出难看的动作边说“他们就这样做啰”,然后就发生一阵阵狂笑。
袁佳怡所到之处,周围都射出异样的目光:“你们看那厮,表面漂亮,内里那个东西早就给人干烂了,跑马过火车都畅通无阻了!哈哈哈!”
“红颜女子多薄命。漂亮的女人没有哪一个给老公守身如玉的。老婆还是丑的干净啊!”
人们私下议论袁佳怡,当然就不止这些难听的话头了。
唉!有情的人儿啊,你们为什么偏偏降生到这个鬼地方?
“袁佳怡,我说你呀,你别跟他处对象了,免得几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四审’来,倒你八辈子的霉啊!”村东头的老田对青青说,“我是为报答你教我把鸡猪养肥了的恩情,才这般好心地劝你呢。你看,我有个小舅子住五平山,还未成家,逃过去吧,逃过去和他成亲了,保准你过几天不被缧绁绞教训哪!”
“谢谢您啊,田大伯,要死我和刘江一起死,要活我和刘江一起活。逃跑算不得什么人呀!”
这是老田到袁佳怡家去询问猪仔粪便变硬解不下来该用什么药去治,袁佳怡告诉他用“通便散”去治,并随手从药架上取了两包通便散给他时,他凑近青青的耳边说了这番话。
“袁佳怡,嘿!”黄柳丽的母亲武亚梅截住去挑水的袁佳怡说,“你长得如花似玉,识书晓理,为什么不去找腰缠万贯衣食无忧的小伙子为伴,硬要违反宗法势力嫁给一个比老鼠还穷的刘江熬苦一生呢?你们快被缧绁教训了,难道你就这么愿意去死了啊?快逃啊,逃到省城我的女儿黄柳燕家去躲躲,给她介绍你一个好夫家,你不是免了一死吗?”
“大妈,谢谢您啰!既然宗法不让我生,那就只有死啰,我们都犯下了宗法罪行呢。”
“袁佳怡,他家哪,一个连鸟巢都不如的窝,上有大下有小,全都是青一色的坐着的、躺着的、卧着的等着吃白饭,与其嫁给他,不如跟我走吧!我哪,知道不?这两年,我干什么?我在省城里开了家超市,日进斗金呐!现在又买了一幢别墅,好神仙了!只是我的生意缺了人手,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帮手去看店。小妹落难,不久就被教训了。是不是跟我一走了之?”外出营生不知搞何门道的武根老处男厚颜无耻地淫笑道。
袁佳怡觉得武根很阴气,只说了句“谢谢”就匆匆下地去了。
“袁佳怡,看在妇道及朋友的情份上,我们才直言不讳地劝告你。你呀,人家姑娘都远走高飞了,我们正恨不得早点飞离开这个闷死人的穷山窝呢,你怎么倒艳羡起房檐下的穷麻鹊来了?明儿夜间我们就和武根哥飞走了,你看怎么样?闯下大祸了还坐着等教训吗?和我们一起飞吧?”刘玉珍、黄雪莉、刘凤梅、洪丽双这几位穿上了武根从城里带来的妖艳服装,撺掇着袁佳怡一起飞。
袁佳怡多想说:“可可西里的男子求偶难呀!尤其像刘江那样不幸的家庭,他们多么需要爱情去滋润枯萎了的心灵啊!”但她没有说。她用清澈的明眸看了她们一会儿,似乎看到有些阴气在她们周围缠绕着。她很诚心地对她们说:“别去吧,还是家乡好啊!”
“算啦,你想给缧绁教训就不该叫咱去给你陪葬!我们不愿做缧绁的殉葬品!”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的,袁佳怡多想说的那句话确实切中了时代的要害。这几年来,改革开放搅醒了这里的十里八寨,一群群的可可西里的女青年带着对新奇世界的向往,对富裕生活的追求,纷纷抛弃贫穷丑陋的山村,涌向都市,嫁给城里人,成了城里人的阔太太。原始的村与村之间相互通婚的局面被封冻了,没有人肯嫁在贫瘠的山地上,连哑巴断手残脚神经癫痫的,只要城里有需要她们去生产,给其父母一笔奶水费后,抬着的,也嫁给了城里人。造成这种女人外流的根本在于山村太穷,不能像城里那样满足女人的物欲需要,没有那么一笔可宽的奶水费给其父母。女人择偶认富不认穷,父母嫁女认钱不认郎……
这是一种风尚,一种在可可西里最流行的风尚!
酿成这种恶性的最大根源,不但在穷字,而且还在一根无形勒在人们脖子上的缧绁!
面对着可可西里时下的风尚,袁佳怡感概有三:
[感概一]可可西里的姑娘呀,请你自省自尊自爱,尊重自己的民族,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吧!不能因为山窝窝穷就不顾一切地往外飞。你要知道,你飞、她飞、可可西里的姑娘们个个都飞,剩下你的兄弟、她的兄弟、山里所有姑娘的兄弟,谁来跟他们谈情说爱?谁来嫁给他们?可可西里的姑娘呀,你要知道,山外的姑娘,城里的姑娘做梦也不会梦见广袤的地球上,还会有如此贫穷的小山村,还会有这样孑然一身的老处男可怜巴巴地,盼着有个温柔的女人去爱他们,将他们的孤独寂寞赶开,跟他们成个家,共同战胜贫困。山村的姑娘啊,莫说我们的山村苦,科技兴家富贵来,幸福不会从天降,双手勤劳幸福来!山里也有情,山里也有爱,山里也能变富翁!山里的姑娘啊,请你多一点理智、多一根精神支柱,自省、自尊、自爱、自强一些吧!
[感概二]哎!山里的老处男啊,也别怪你风风雨雨二三十年之间长成了老处男。长成了山里的老处男,你莫去怨恨谁人啊!怨就怨你不自省、不自尊、不自强!怨就怨你老糊涂!谁叫你磨亮剑封自己的侯?谁叫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要不,山村里的姑娘都厌倦了山村的贫穷没落,不想呆在山里了,身为生在可可西里死在可可西里的堂堂八尺男子汉的你,为何还不动脑筋去改变贫穷的现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留住姑娘,让她们和你们共同扎根在本来就应该富裕的山村里开花结果?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山村的姑娘偶有钟情于山里男孩时,作为大男人的你,为何还不成全他们的美事,却做鬼作妖非把他们拆散不可?难道你真的身处寒冬不知寒吗?为何还抓着一根要着可可西里的命的麻绳不放?
山里的老处男啊,请你非不可自省、自尊、自重、自强了!!!
[感概三]人的聪明,为什么不能用在建设事业上、改变贫穷状态上,而用来制造是非、搬弄是非、把好搞成坏,把香搞成臭,非把人处于死地而后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