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今天本来是该休息的,她因为要去拿钱,所以早早就走了。
我只有午餐和晚餐的班,上午要是没有课可蹭,我也不会去那么早。
我就在家里找我的骷髅项链。
我把被子抖开重新翻了一遍,床下、床头柜及床头柜的周围,甚至那一摞书,我都翻开找了找,都没有。
我记得昨天我洗完澡,换睡衣的时候,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了。
不会是欧阳拿走的吧?可一个丑到不忍直视的小桃核骷髅,我自己都看不上眼,别人如何会喜欢呢?
这个项链对我而言还有点重要,它是我从小戴到大的,连桃核都戴出了包浆,期间不知道换了多少根绳子。戴久了,有了感情,也就变成主贵的了。
我娘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梦里总是惊醒,给一个跳大神的看过后,求了一个这样的项链。说来也怪,自从我戴了这个项链后,再也没有在梦中惊厥过了。
“所以,再嫌弃,你也得给我随身戴好!”我娘反复唠叨我。
年龄大一点后,我嫌它丑,不想戴,我娘说,你知道为什么给你起名叫铁柱吗?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多磨害人!唉——我娘用一声深长的叹息,表达了抚养我的不易。
眼看她的老黄历,又要被她揪出来细数了,我就赶紧妥协了,说,我戴我戴。
戴到衣服里面,衣领高的话,轻易也露不出来。
可是要戴到什么时候呢?
“直到你结婚,婆家给你买了新的项链!”
看我还有点不悦,我娘又说,你别小看这个项链,在我们山里,有很多不能解释的道道……”
“就是玄学呗!”我抢着给我娘总结了一下。
“别以为你上了两年学,就自以为什么都懂了,这个项链你一定要随身戴好,它就像男孩子小时候留辫子一样重要。”
男孩子小时候留辫子这种事情,我是亲眼见到过的!他们脑袋后面拖着的那根小辫子,叫做“老娘拽”。这辫子要等到长到 12岁的时候,才能剪掉。
我们庄的栓柱就有过。
到了剪辫子的那一天,栓柱家邀请了好多亲朋好友过来,大家聚在一起,先搞了个仪式,最后美餐一顿。仪式我不记得了,但因为吃过这样的宴席,所以对“老娘拽”的事儿记忆深刻。
我娘说,一直不孕不育,突然生了男孩,男孩子就要留“老娘拽”;几代单传,突然生了男孩,也要留;前天几胎都没有保住,再生,一看是个男孩,也要留……
我明白我娘的意思,她是说我比较金贵,像男孩一样金贵,我的骷髅项链等同于男孩子的“老娘拽”。
在我们庄,一直都是重男轻女的,女孩子念书有个差不多就行了,熬到结婚的年龄就嫁人,嫁了人就带着女婿回娘家干农活。
我也一样,但我娘嘴硬,她非说我和我哥一样金贵,她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听见她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噼啪啪响。
我高中没考上大学,她比谁都高兴,杨得意去了我家后,她天天说,你看你爹对人家那孩儿多满意,你爹对得意很满意……其实是她满意吧。在我们家,我爹轻易拿不出来意见的。
继续说我的骷髅项链的重要性。
我们庄还有一个男孩儿,出生没多久,他娘就喝药死了,他爹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驴套”。后来他都上初中了,我们还依然喊他“老驴套”。据说,他也有自己的学名,因为他爹和他奶都是希望我们多喊喊他这个名字,所以我们庄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另一个名字叫什么。
“驴套”比较结实,怕他不正常死亡的娘,把他带走,所以要套住。
“那好歹也给我另起一个学名啊,叫铁柱多难听!”我不满道。
“你不知道你小时候体弱多病,有多难养活……”
“好好好,项链我戴着,名字我署着,行了吧?我娘你歇会儿。”眼看我娘又要扯出她的老黄历,我赶紧打断了她。
其实,现在的农村已经很洋气了,洋气到他们给孩子起名字,也不再是妮包儿、黑孩儿、旺财之类的了,他们早已学会了城市那一套,纷纷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子怡、璟琛、颖颖等。
但因为我们是处在两省交界的大山里,有些年轻人耐不住留守老年人的唠叨,也会顺遂老年人的心意,随他们叫,反正上学时,名字就会改过来。
有的孩子小时候总生病,一改名字,或者还了什么童子后,就活蹦乱跳的了。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什么玄学。
“有那个劲儿。”老家人都把这种现象,称为“有那个劲儿”。
不论是“老娘拽”还是“老驴套”,他们都坚守着父母的心意:“老娘拽”一直不剪掉,哪怕中间有人说很难看,哪怕那根小辫子打架时被人薅拽、或者经常被人拨弄……
无论“老驴套”有多么难听,也要习惯于“听之任之”,哪怕别人编排顺口溜嘲笑其“老驴上套,不屙就尿”,直到渐渐长大,直到身边知道他这名字的人各奔东西……
我也忍,所以我也不能丢了这个项链。。
我打电话给圆圆,她已经到了酒店,说没有看见我的项链。
我想给欧阳打电话问问,我拿起手机又放下了。我可以把圆圆当嫌疑人来问,可我要是怀疑欧阳,他还不嘲笑死我?人家堂堂一个大城市的“总”,会偷拿我这么一个丑陋的、不值钱的、布满包浆、也许还充满个人体味的私人物品?
张铁锤端详过后,曾嗤之以鼻。陈欧艺也说过,只有我会戴着这么个丑陋的东西。不过,这个丑陋的东西目前成了我的标志,因为陈欧艺和陶楠凭借这个,认出了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全副武装的我。
我换上一身职业装,戴上棒球帽,就先去上班了。
可是我还没走到学校,圆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声音急促地说,赶紧来亨达酒店,我麻烦了!随即,我收到了她发微信来的位置。
我赶紧下车,一边给陈叔打电话请假,一边拦车。
陈叔说他有点事也没在学校,不过,他还是批准了我。大概是听出我请假的语气比较紧张和慌乱吧。
我不清楚圆圆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她挂完电话,就不再接了,我意识到可能比较严重,不然,她也不会打电话叫我去。
虽然我不是什么人物,也处理不了什么大事,但我和她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可以互相依靠的两个人。
我的闺蜜,我欺负可以,别人要是欺负她,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