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取的书在楼上。”崇赡指指楼梯口。
平日二楼谢绝客人。崇赡开锁领她上去。楼上宽敞明亮,设一书房一卧房。书房里摆着大案桌,桌上有一堆潦草的书稿和几页抄写工整的纸张。里头卧房布置优雅素净,倒与长渊挑剔的个格有几分相符。
“长渊的父亲几年前在边疆战死沙场后,长渊便极少回贝勒府。我母亲自小疼爱他,他喜欢呆在我家,要不就呆在这儿。”崇赡道,“长渊常勉励我勤读八股文,考试做官,忠君爱国。他自己却喜欢无拘无束,游山玩水。即使他满腹诗书才高八斗,考功名做官难不到他,但他不好此。说实在的,以他览书无数、游历多方、又智慧过人,我自愧不如。因为他的父亲是功臣,皇帝也想重用长渊,可怒其不上进,说他将来败在性格不在才能。”
安歌儿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长渊之所以是那样一个长渊。
“他不做官,去广州做什么呢?”
“他喜欢逍遥自在,应该是沿途往江南游玩,再到福建、广州……他在寻找感兴趣的事。我母亲爱长渊过爱我,她很替他前程担忧,可长渊决心要做一件事没人能束缚他,母亲说让他出去闯闯,回来就会安心做官了。”
“他走了,谁看管这儿呢?”
“我答应过他,他出去游历期间,我替他照看。”
安歌儿走到案桌前看看那堆潦草的书稿,又看看几页整理抄写工整的文字,问:“这是什么?”
“这是一本受大众喜欢的着名书稿,可惜遗失了后半部分,长渊说这本书很有收藏价值,最近从民间寻得一些丢失的稿件,有人出高价要出版它。我就是来取它回家整理抄写的……”
安歌儿很感兴趣道:“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整理抄写。”
“真的?”崇赡喜出望外,“不白抄,我付银子。”
安歌儿笑笑,“我现在就开始整理抄写可好?今夜通宵帮你全部整理抄写好。”
“啊?可是……”
“放心,你明早把领我回去交给你母亲和姐姐。”
“不,我不是这意思。”崇赡忙解释,安歌儿的言行终于让崇赡意识到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今晚在这和你一起整理吧。”
安歌儿笑笑,两人开始工作。崇赡检阅并按页码顺序排好,把不通顺的句子修通顺,把模糊破损的字填上;安歌儿只负责仔细抄写。
两人全神贯注于书稿,除了书页声,屋里静了一两个时辰。安歌儿忽然问:“常有书稿需要抄写吗?”
“嗯,有些文人写了书,需要聘请书童代为誊写多个复印本,以便送给不同的出版商寻求出版。还有一些人会讲故事但不会写字,可他们又想把满腹故事写成书出版,所以找人代笔。抄写记录作者的诗词或故事通常是新书的第一位读者。”
安歌儿道:“真好!”
“以后有书稿我让你抄,竟一时忘了乐妹妹写得一手好字。”说时陡然想起,“哦对,母亲不是荒唐要你到府上做丫头吗?我问她要了你,我要你到我房里做丫头。”
“啊?”安歌儿想了想,“你母亲和姐姐恐怕不答应。”
“我明日去缠她们。”
安歌儿笑笑,继续埋头抄书。
第二日上午崇赡把安歌儿带回府上直接带到他自己院房里,然后才去母亲上房演撒娇哀求……一定要把乐儿留在他屋里。
儿子和女儿相比,乌拉那氏当然以儿子为先。况且知儿女莫过母,乌拉那氏清楚灵菀要乐儿的目的,她不想灵菀出嫁前因一个丫头闹出什么幺蛾子。
“母亲!她会勾引崇赡的。”灵菀和灵巧也来闹。
乌拉那氏淡定悠然道:“她敢——我就有理由治她!”
安歌儿这日起便在崇赡屋里伺候。
崇赡给她满满的整理抄写诗书的活儿,别的丫头敢使唤乐儿做别的粗重活儿,崇赡便下命打板子。所以他屋里的丫头们均不敢生事惹乐儿。
灵菀和灵巧自然常来羞辱她,但见她每日只埋头抄书,手指都抄起茧了,她们收买的丫头也没捉到乐儿有什么不守本分出格之举。灵菀和灵巧也只能候机再整她。因崇赡时常把乐儿带在身边,直到灵菀出嫁随多郡王去了边疆,也没逮到机会把乐儿怎么。
崇赡之所以喜欢并护着乐儿,确实也是乐儿有过人之处。有时崇赡在私塾做不出的文章,乐儿帮他做了,他交给先生总能得到夸奖。有些文章实在写得出色,先生便交给付大人看,付大人又传给皇帝看,皇帝直称赞崇赡是可造之才。
崇赡一心读书做官,并不好管长渊那些事。见乐儿能干,他便把长渊委托的事交给乐儿代办,他让乐儿打扮成男童仆,每隔几日到长渊的书局转转。
安歌儿得以常去书局,一年多下来,偶尔听说宫里的亲王也穿着打扮成富家公子到诗社论诗会友。甚至连皇帝身边的臣子刘墉、洪吉亮、黄景仁、孙星衍等红人名人也来光顾,当然他们不入诗社,只是到店里选购文房四宝、新兴的诗书名画等。
暗下却听说这些官员实则是来暗探聚在这里头的文人有没有写映射朝廷的诗词文章或做违背朝廷法规的勾当……
安歌儿起初不明白诗社如此清雅之地能有什么“勾当”?后来才从长渊最信任的大掌柜严观那里听得二三。一、因皇帝担心汉人书生的酸腐气会消磨爱新觉罗子孙跃马横刀的血气、使他们萎靡不振,所以三令五申不许爱新觉罗氏子孙沾染上汉人书生的陋习。二、有洋鸦片流入京城,竟有王公贵族、八旗子弟打着诗社、戏社等文雅之名,关起门聚众吸洋鸦片,染洋人陋习等。三、因储君未定,有私心操纵储君候选人、费尽心机抓几位亲王把柄的大有人在。一旦抓住哪位亲王染上这其中一个陋习,便大有文章可做了。
所以来“渊”书局和酒楼的人鱼龙混杂,低到穷酸书生,高到皇子、重臣。人人揣着目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