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温南望迟迟没有过来,他在盛家牙行门口被人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头发乱蓬蓬的完全挡住了脸,他从牙行旁边的巷子突然冲了出来,冲着温南望大声叫嚷着什么,神情激动。
温南望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马连好不容易才将大人接回来,见这乞丐冲上前生怕他对大人不利,正要上前将他拿下,刚好此时乌家兄弟从牙行里咣咣咣跑了出来,见竟然有不长眼的乞丐拦下了大人,上前扭了他便走。
“南望哥!南望哥,是我啊!”那乞丐一边剧烈挣扎着不肯走,一边大声嚷嚷着,“南望哥,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可是他那点力气哪里敌得过人高马大的乌家兄弟,马连都看不过眼了,“你们别一人抓一边了,快把他撕成两半了……”
那可怜的乞丐像是进了两只黑熊掌中的兔子,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乌家兄弟倒也不至于对一个乞丐出手,便撒开了手,任由马连让人将他丢回了巷子口。
温南望看也没看那个乞丐一眼,径直进了盛家牙行。
那乞丐不死心想再冲过来,却被马家寨的人拦下了,又四仰八叉地丢回了巷子里。
“大人心善不杀你,我等可是粗人,惹急了别怪我下手重。”那人扬了扬钵大的拳头,横眉怒目道。
那乞丐可怜兮兮地缩回了角落里,不甘心地盯着盛家牙行的大门,却是不敢再强闯了。
这厢,温南望一边大步走进牙行,一边对马连道:“找个人盯着他,别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马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人是说……方才那个乞丐?”
“他是乌延初吉。”温南望淡声道。
马连和乌家兄弟听到这个名字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方才那个脏兮兮连脸都看不清的乞丐竟然是殷月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惊讶过后,马连忙应了一声,“属下会亲自盯着他的,盛姑娘知道大人回来了定会十分高兴,您先忙。”
“啊?可是盛姑娘看起来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呢。”一旁,乌磊插嘴。
然后挨了乌木一巴掌。
乌磊捂着脑袋委屈道:“我得知大人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去告诉盛姑娘了,盛姑娘在喝汤呢,好似那汤比大人重要似的……”
乌木又给了这憨憨一巴掌,让他赶紧闭嘴。
马连听得眼皮直跳,难怪到现在都没见盛姑娘出来迎一迎呢,感情里头还有别的事……他不敢瞎掺和,忙不迭地出去盯着乌延初吉去了。
“大人,阿磊他嘴笨不会说话……”乌木忙不迭想要替蠢弟弟描补。
正在乌木绞尽脑汁的时候,盛长桥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温南望果然好端端地回来了,眼睛一下子红了,他连连点头,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回来就好。”
温南望郑重地行了一礼,“盛伯伯,我有话同您说。”
见他神色郑重,盛长桥心头一跳,感觉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琢磨了一下,点头道:“随我来书房说吧。”
温南望让乌家兄弟留下,自己跟着盛长桥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温南望便跪下了。
盛长桥被他吓了一跳,刚想上前扶他起来,却又想起什么,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退婚?”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神色已是不善。
“当然不是!”温南望忙不迭地道,随即不敢再让盛长桥瞎猜,跪在地上向盛长桥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盛长桥被他这曲折的身世惊得瞠目结舌,复又有些心疼,他上前扶起他,“出身本就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事情,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吧。”
温南望却没肯起身,慢慢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盛长桥渐渐皱起眉。
温南望从盛长桥的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他在书房门口稍稍站了一阵,转身走向盛晴光的房间。
盛晴光仍在看账本,可是月见瞧着那账本已经许久不曾翻过一页了……正想着,便看到温南望从门口走了进来,月见站起身看向温南望。
“月见,你先出去。”温南望道。
这个时候月见应该应声,然后退出去,但她下意识看了盛晴光一眼。
盛晴光轻嗤一声,“温大人好大的官威。”
月见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觉得这场面莫名的有些刀光剑影……奇怪,明明盛姑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但这会看起来气场却是莫名的可怕。
“晴晴……”温南望有些无奈地上前,握住了盛晴光的手。
盛晴光没有动,却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温南望便这样握着她的手,跪下了。
……他跪下了!
月见觉得自己快瞎了,无比后悔方才没有听命出去,这会儿赶紧垂下眼帘退了出去,并且带上了房门。
大人夫纲不振这件事一定不能传出去!这是她最后能为大人做的事了!
也算报了大人的救命之恩!
房门无声地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盛晴光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稳住了,只道:“你这是干什么?”
“认错,以及恳求你一件事。”温南望看着她,道。
盛晴光垂眸看着他,“你错在哪儿了?”
温南望定定地抬眸看着她,然后视线缓缓往下,看向她脖颈上戴着的七宝璎珞,“我曾听闻盛姑娘出生之时手握金饼,天生好运,事事顺遂……”
盛晴光微微一怔。
“我却生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总在死亡边缘徘徊,沈延文说我是祸乱天下之相。”温南望看着她,接着道。
“那是他胡说!”盛晴光下意识反驳。
温南望笑了一下,眼中却是一片深重的浓雾,“只是近来我发现自己事事顺遂,食有味,睡无忧,即便被暗算掉下悬崖也毫发无伤,甚至遇到了神医任四时,解决了我身体里的暗伤旧疾。”
盛晴光抿了抿唇,忽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温南望看着她,问:“晴晴,你生来便握在掌中的小金饼呢,还在吗?”
“还在,只是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盛晴光不曾躲闪开视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对你的心情,亦如你对我的心情,我们是一样的。”
温南望眼中浓雾愈深,几乎要滴出眼眶,他俯身,埋首在她膝上。
“晴晴,我掉下悬崖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一个和你一样的梦。”他这样道。
盛晴光觉得自己的膝上一片温热。
“醒过来之后,我便想,如果我真的死了……那这一切是不是可以不再发生,如果没有我,你也不用遭受那些劫难。”他轻声道。
“所以你就一直躲着?”盛晴光问。
“我错了,没有我,周云止一样要掀起战争。”温南望仰起头看向盛晴光,“晴晴,天下将乱,我……”
“你已经认过错了,这样跪着,是要求我什么?”盛晴光问。
“我欲夺殷月皇位,平息战争。”温南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怕一松开手她就不见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这一世,他想握着她的手,一起回到殷月。
这也是他先前恳求盛伯伯的事。
当时,盛伯伯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件事,得晴晴同意了才算数。”
盛晴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很高兴你这样说。”
温南望微微睁大眼睛。
“我生气,是因为你独自去赴一个明知凶险的约,却不曾告诉我一句,是你明明平安无事了,却不曾同我报一声平安。”盛晴光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就如同梦中的前世,你谎称出去行商,我却直到危险降临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从生到死都被蒙在鼓中一无所知。”
温南望一下子白了脸。
“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但是我们在梦中结发为夫妻,如果你认定我是可以和你携手一生一世的那个人,我们便该平等以待,不欺不瞒,这样就算我会因为我自己的选择付出再大的代价,那也是我应得的。”盛晴光不徐不疾地道。
温南望心中陡然升起了莫大的慌乱,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抱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晴晴……不要不要我……”
盛晴光缓缓抬手,反手抱住了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阿望,你应该更相信我一些。”
我怎么舍得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