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终于放晴了,昨夜的暴雨一直下到四更天之后才停,此刻树枝上叶子上还都沾满了雨水,地面也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大的小的水坑。
通往南园墓地的道路上,有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正在快速行进,大汉王朝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这支大军中,皇后王绮云、太子刘奭、侍中史高和太傅萧望之,包括内者令太监石显也来了。
这群人之所以风尘仆仆朝南园墓地赶来,是因为不久前守卫南园墓地的祭祀官派人来报告说,墓园中发现一个身着黑色外衣腰胯宝剑的正在熟睡的疯汉,很像皇帝陛下,他不敢打扰,所以只好向朝廷汇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昨夜的暴雨阻断了史高和萧望之的搜寻工作,他们正苦恼该去哪里找刘询,没想到一早雨停之后,竟有人主动送来了刘询的消息。
王绮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即带着一行人朝南园墓地赶来。她想如果南园墓地的疯汉真是刘询,那她决不能再落在张婕妤之后了。
然而,王绮云这群人动作还是慢了,他们到达南园墓地时,张婕妤刘钦母子以及他们手底下的十几名亲信们竟也到了那儿。
原来张婕妤母子他们也找了刘询一天。自从昨日戴长乐一家被押到刑场之后,张婕妤便和儿子淮阳王刘钦一起离开了住处,去找刘询。
因为她知道,戴长乐政变失败后,王绮云和太子刘奭他们必会乘胜追击,他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历史上争夺大位失败者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政变失败后,张婕妤不再指望儿子能当上皇帝,她只求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若还能保下刘钦的淮阳王那就更好,而这一切,她只能依靠皇帝刘询了。
只要来到刘询的面前,向他哭诉,刘询虽然时不时会发疯,说不定能恢复清醒,颁下圣旨,保她们母子平安。
所以昨天他们从城里跑到城外,寻找刘询大半天,好几次差点找到刘询,可终究阴差阳错错过了。
其实,张婕妤昨夜就想到过刘询可能会去南园墓地,要来南园墓地来找刘询。可是无奈昨夜的风雨实在太大了,又时不时电闪雷鸣,他们没办法,只能找个避雨的地方暂且歇息一晚,等第二天早晨再出发。
于是正巧,她们刚到南园墓地,王绮云领着禁卫官兵也赶了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婕妤和王绮云这两个女人明争暗斗多年,此刻相见自然没有好脸色。
不过张婕妤没有理会王绮云,她已经瞥见了南园墓碑旁边正靠着熟睡的黑衣疯汉。那人她虽看不清脸,但直觉告诉她,他就是她的丈夫刘询。
于是,张婕妤转过身,奋力朝墓碑跑过去。王绮云和其他人见了,也跟在后面赶了过来。
老天爷这次没让张婕妤失望,这黑衣疯汉正是刘询。
“陛下,陛下”张婕妤喜极而泣跑过去,跪在刘询面前,扑倒在他怀里。
这段日子,张婕妤太委屈了,她有太多的心酸苦楚想要诉说,而她唯一想诉说之人便是刘询。
只有刘询的怀抱能温暖她受伤的心灵,此刻她只想在刘询的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张婕妤往日颇得刘询宠幸,作为皇后的王绮云对此是眼不见心不烦,忍气吞声惯了。此刻,眼见张婕妤在自己眼前秀恩爱,王绮云虽然脸气得通红,但在刘询面前,她仍保持着克制,任凭张婕妤去哭。
王绮云站着没说话,和她一道前来的刘奭、史高和萧望之等人自然也都只好静静地站着,没去打扰张婕妤在刘询怀里痛哭。
然而,时间一长却有人看出了端倪。
在刘询身旁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太监石显,凑到王绮云身旁小声说道:“娘娘,不对啊,陛下好像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对婕妤娘娘的哭无动于衷,莫非……”
石显没有把那几个字说出口,不过王绮云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王绮云走过去,走到刘询身旁,伸手探了下刘询的鼻息,却发现刘询早已没有了呼吸。她又伸手去摸刘询的手,发现刘询的手已经完全冰凉。
王绮云脸上一阵惊愕,两行清泪刷地一下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转过身对太子刘奭和史高等众人说道:“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她的话刚落音,现场顿时哭成一片,刘奭和刘钦都流下了眼泪,萧望之还哭出了声。
原本一直躺在刘询怀里啜泣的张婕妤听了王绮云的话,不敢相信。
她不相信刘询已经死了。她伸手也去探刘询的呼吸,发现刘询没有呼吸。
可是她仍不死心,她抓住刘询的衣袖拼命地摇晃,一边摇晃一边说:“陛下,陛下您千万不能死啊,您死了我和钦儿还能依靠谁?”
然而刘询已经死了,死去的刘询禁不住张婕妤的摇晃,身体向一边倒下去。
张婕妤见此情形,终于是相信刘询已死的现实。此生唯一的依靠走了,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放声大哭,嚎啕不止。
众人正沉浸在悲伤中,太监石显眼尖,看到刚才刘询身体倒地时,从衣服内里掉出一个黄色的东西。
他走过去,不动声色捡起那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封写在锦帛上的诏书。
“遗诏,陛下的遗诏”石显拿着诏书激动地大喊道。
“遗诏”这两个字可谓份量十足,一下子把正在哭泣的众人,从悲伤中拉了出来,众人纷纷止住哭声,并把目光投向石显。
王绮云命令道:“石公公,你是服侍陛下多年的太监,陛下的遗诏就由你来念。
“是,谢皇后娘娘!”石显说着开始念遗诏的内容。
“朕起于寒微,十七岁蒙大将军霍光和众公卿赏识,继位为帝,如今二十有六年矣。虽说朕即位以来兢兢业业,治理国事,自认无愧于祖宗,无愧于天下百姓,然人寿终有期限,朕自知不久于人世,特留此遗诏,以定社稷。”
“太子刘奭乃朕与发妻恭哀皇后许平君之子,素来仁孝,自参与治理朝政以来,并无过错。朕死后,由太子刘奭继承皇位。封侍中史高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封太子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封太子少傅周堪为光禄大夫,三人同为辅政大臣,都兼领录尚书事之职。望三人同心协力,尽心辅政,辅助新君,延续大汉天下的繁荣鼎盛!钦此!”
石显念完遗诏,把诏书双手递给皇后王绮云。
刘询的遗诏关系在场之人今后的命运,所以石显念诏书时,众人都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待石显的诏书念完,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自是有的人欢喜有的人愁。欢喜的是王绮云、刘奭、史高和萧望之,愁的自然是张婕妤和刘钦。
刘询的遗诏中对张婕妤母子半点安排都没有。他难道不知道他们母子一直觊觎帝位,早已被太子和皇后记恨。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死,他们母子必不好过?
不,或许他知道,只是他所剩时日无多,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再说,为了大汉天下,当年汉武帝刘彻牺牲了钩弋夫人,如今他牺牲这对母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遗诏有问题,这遗诏有问题!”
张婕妤不敢相信刘询在遗诏里半个字都没提到自己,也没有提到儿子刘钦。她一边说,一边扑向王绮云,准备去抢她手里的遗诏。
可王绮云也不是傻子,她早有准备,当张婕妤向她扑来时,她侧身往旁边一闪,然后,用力狠狠地甩了张婕妤一巴掌。
王绮云这一巴掌力气不小,几乎是集中了这十多年来她受的一切委屈。张婕妤被这一巴掌抽翻在地,脸上立即出现五道血红的手印子。
“你,你敢打我……”张婕妤捂着滚烫发热的脸愤怒地说道。
可还没等她说完,王绮云便破口骂道:“你这贱人,迷惑陛下那么多年,还不够吗?如今陛下驾崩了,你竟敢质疑陛下的遗诏,你这是找死!来人,将这贱人拉出去就地杖毙!”
“是”几名禁卫听令将张婕妤拖走。张婕妤不肯,哭着拼命挣扎,可惜终究还是被拉走了。很快,不远处的树林传来张婕妤的哀叫声,显然她正在受刑。
“娘,娘……”刘钦听母亲正在受酷刑,心如刀绞。
他瞧了瞧王绮云,又瞧了瞧在场其他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哥哥刘奭的身上,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新帝刘奭面前。
“皇兄,皇兄,弟弟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看在你我同胞兄弟的份上,饶了我娘一命吧!我可以不做淮阳王,只求皇兄能饶我娘一命!”刘钦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含着泪苦苦哀求道。
面对刘钦的哀求,刘奭脸上平静无波,他冷冷地瞧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的刘钦,直到他额头磕出血,才淡淡地开口道:“好弟弟,朕也想放你娘一马,可是你娘犯的可是质疑父皇遗诏这样的死罪,太后娘娘已然震怒,朕又如何能徇私放人呢!”
“不过,你放心,朕自幼便以仁义立身,你过往虽有错,但朕不会追究,你安心回淮阳国去好好歇息,朕会为你选个好国相!”
刘奭说着,转向史高命令道:“史将军,朕的王弟在长安待得够久了,依惯例,早就该就国了。你派些人把淮阳王送回淮阳国去,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臣领命!”史高答应道。
他随即便带着几个人,把跪在地上的刘钦,强行架走。
看着刘钦被拖走,向来不爱笑的刘奭,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刘奭得意了好一阵子,这时太监石显提醒道:“陛下,该回宫准备登基大典了!”
“嗯”刘奭点点头,随即去瞧已经升为太后的王绮云。
只见王绮云正把刘询搂在怀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奭走过去,在王绮云身边俯下身轻声说道:“母后,该回宫了!”
“嗯,你先去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你父皇冷落了我一辈子,到死了终于是我的了,没人再来跟我抢啦!”王绮云说道。
刘奭听了王绮云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众人离开了,墓园里只剩下王绮云和少量的随从在场。
刚才还热闹非凡墓园,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一道彩虹出现在墓园之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庆祝着雨后天晴,两只蝴蝶绕着刘询飞来飞去,似乎是在为这个死人送葬。
墓园里静悄悄地,没人来打扰王绮云,她把刘询抱在怀里,闭上眼,在享受此刻的内心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