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的,一老一小两人还没来得及在多说几句,不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猎猎作响,像夺命的丧歌般回荡着。
姜得海心道大事不妙,赶紧将白云塞回了小桶里。
“不好了公主,想必事情败露了。”
姜得海心内慌张不已,赶紧抱起小桶就开跑。
白云蹲在小桶中,看着远处有好多好多的人马。
“怎么会这么多人?”
白云惊恐的说道。
“一定是胡澈那个狗贼,暗中安插了眼线跟踪我。”
“公主别怕,老奴一定送你离开,绝不会让你落入他们手中。”
姜得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咬着牙死命的往树林尽头跑。
他知道,那里有一片湖。
“到了未名湖,公主就能随着水流飘走,公主切记缩在桶中,不要乱动。”
姜得海边跑边交代着,脚步生风。
“姜爷爷,那你呢?”
“你水性如何?你跟我一起走吗?”
白云急忙问道,心中的害怕十分强烈。
“公主不用担心老奴,老奴不会有事的。”
姜得海笑着宽慰道,他已经能听见身后近在咫尺的马蹄声。
那些人似乎弃了马,纷纷都进了林子。
这样倒是能在拖一拖了。
“我不要一个人走,姜爷爷我们一起走!”
“你一个人会死的,我看到了,他们手上有弓。”
白云摇着头,红着眼眶,她有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这一别就会是永远。
她很害怕很害怕,紧紧拽着姜得海的领口不松开,害怕眼前的人稍纵即逝。
姜得海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他怕泪水模糊视线。
“公主不怕,老奴不会死的,老奴一定会等您回来的,一定。”
“老奴还等着公主为我出头呢,怎么会死呢。”
“等公主回来了,还要帮老奴把那处宅子抢回来,那可是老奴攒了许多年的家底,是要留给公主的。”
姜得海说着,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同时眼神更加无畏。
“那宅子叫云归,好听吧。”
“这是老奴亲自取的名字,老奴没什么学问,但很喜欢这个名字。”
“老奴想着,日后公主出嫁了,就拿这个宅子立府,多好啊。”
“老奴是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为公主置办这些的,但这是老奴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公主还小,老奴好怕您会忘了我。”
姜得海声音哽咽至极,脚步却越来越快。
“老奴一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一直拿您跟皇上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您一定要记得老奴啊,老奴怕没人记得。”
“日后公主您回来了,老奴也不求其他,只求公主为我刻一块碑就好。”
姜得海已经看到了湖岸,他奋力朝湖边跑去,用力的将木桶抛远。
他看着白云哭到几近昏厥,心中闷痛无比。
“爷爷!”
白云大喊道,眼泪落入湖中,却溅不起一点点涟漪。
“就刻,我的名字吧。”
“只要三个字就好。”
“姜得海。”
姜得海朝着湖面的白云挥手,看着白云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他的眼泪,像极了一片阴云密布的湖。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从决定要将白云救出就已经准备好了赴死。
“爷爷!爷爷!”
白云大声哭喊着,看着姜得海在视线里渐渐变得遥远。
她心中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她朝着姜得海大声说:
“可是爷爷,我不是父皇的孩子。”
“你这样做不值得!”
“我不是父皇的血脉啊!”
白云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将自己内心最深最深的痛苦喊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父皇的孩子。
富贵珠宝,锦衣玉食,甚至是爱,
都是因为她是唐曌的女儿。
这些爱这些好,其实都不属于她。
所以她很为姜得海感到不值。
散尽家财,甚至不惜送命都要救的人,却是假的。
如果今时今日,她跟姜得海就是永别,
那她真的没有办法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她会愧疚一生。
她以为姜得海会错愕,以为他后悔的。
可是姜得海只是始终站在岸边笑着,一直笑着。
白云想伸手去够他,却够不到,只是渐渐的飘远。
她只听到了姜得海最后的一句话,
他声音温柔又坚定,仿佛能暖化这整条寒冷刺骨的未名湖水。
“可您跟阿曌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姜得海说罢,未名湖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沸反盈天。
他转身,看着那些四面八方向自己杀来的兵马,心如止水。
那些人举起长弓,射出了漫天箭雨,
可他只是张开双臂,嘴角噙着笑,丝毫没有害怕。
这似乎是姜得海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像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男人身后,是已经飘远的孩子,是他最后要守护的东西。
利箭穿过身躯,于满地清白的雪中炸出一朵朵嫣红的血花。
姜得海弥留之际只觉得真美啊,
自己这残躯,居然能绽放的如此美丽。
真好。
他最终于满地嫣红里睡去,大雪纷扬,淹没了这个男人坎坷的一生。
从开始铺路想办法营救,姜得海就已经开始毫无保留。
他几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连自己最后唯一珍贵的东西都交了出去。
人是很注重归根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自己少了,所以更加注重了。
于是乎他几近半生,都在为自己攒钱,买一处宅子。
有了宅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有了根。
他的父亲是个赌鬼,输掉了一切,输掉了妻女,输掉了老宅,最后连自己也被那个混账老爹输掉了。
最后他老爹被那些人活活打死,因着没了田地没了祖宅,所以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
姜得海恨他,觉得他真不是东西,也不配当个男人,只草草将他裹了席子扔进了山里。
他恨他,也怕有一天成为他。
他怕自己日后无处可去,没有地方能扎根,
怕自己死后也无处可葬,会也这样成了无名的腐尸。
他一路流浪到皇城,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些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感觉。
他总是想,要是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多好。
他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能称作家的地方了。
所以他进宫后勤勤恳恳,积攒了不少的钱财,置办了那处庞大的宅子。
他还记得自己拿到地契那天有多高兴,他几乎是高兴的觉都睡不着,
他看着那张地契,心想着这样就也算有了归处,有了根。
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将他最宝贵的东西交了出去,来为他的孩子争一条活路。
他知道自己会死,
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顿悟的,也许是在某些瞬间吧,
他突然觉得,似乎有了一处宅子也并不是有了根,
有了爱和牵挂,好像才真的是有了归处。
那颗在时光里饱经磨难和沧桑的心,在生出爱意的那一刻,有了归处。
他有两个,可爱的,鲜活的,深爱的孩子。
他也终于,终于,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像个男人一样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了,其实他还是很放心不下,但也无能为力了。
姜得海真的很喜欢那处宅子,那是他毕生的心血。
但他始终没有为那处宅子起名。
宅子是无名的,就这样无名了很多年。
可是遇见白云后,姜得海就为那处无名的宅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云归。
云归云归,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名字啊。
他可以是无根之人,可以是没有家的人,
但他的孩子不可以。
他想要他的孩子,能有归处,
希望那个同他一样漂泊无依的云朵,能有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