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难得风和日丽,辩论台上,两席相对。
台下环绕着诸多座位,无论是汉府学院的新学师生,还是天下列国的儒生,乃至各国使者,都挤得满满当当。
承圣公与大魏汉王,各自换上一袭白衣,分坐席间。
这代表着在辩论的这一刻,双方是站在学说的立场,而非承圣公、汉王的尊崇地位之上。
萧梁毕竟是马上厮杀的青年俊杰,如今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即便是一袭白衣,那也是身姿挺拔、气质不俗,对比起沈亮这个糟老头子,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在附近二层楼台之上,魏樱、郗月、姜雨、余氏、黄氏等人,都换上了便装,一起观看这场大辩论。
就连一岁多的萧长,也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热闹的辩论台。
“咚——”铜钟清脆悠远的声音响起。
原本有些嘈杂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主持这场辩论的,正是临时从林山县赶来助阵的辛弃疾。
他文武兼备,而且声音洪亮,无需用力,便能声传全场:
“今日之大辩论,主旨为儒学、新学,于天下之利弊!
汉王有令,承圣公沈大人远来是客,可以先行开宗明义;
双方任意一人抒发己见之时,其他人不得打断、喧闹;
诸位围观辩论者,还请保持安静,勿要影响两位发挥!”
说罢,辛弃疾便退开一边,看了一眼萧梁之后,对着沈亮做出请的姿势。
沈亮也是当仁不让,大袖一卷,朗声道:
“请问汉王殿下,我儒家将‘士农工商’四业定序,为的就是让天下尊卑分明,运转有序;
士人,为天子牧万民,只有饱读圣人经典、精通礼仪、知晓仁义道德者才堪当此任!
农夫,田间耕作,养育天下,唯勤勤恳恳、安分守己者才能固守祖业,不至荒废田亩。
工匠,鼓弄奇淫巧技,不读诗书,不通礼仪,虽为下等之业,但毕竟还能让百业兴旺,需钻研机巧之辈方能有成。
商贾,既不耕种粮食,也不生产百业,唯鼓弄唇舌、低买高卖,更有以次充好、巧言令色,实乃奸邪之辈,百业之中,唯商贾最贱!
但如今在汉王治下,这汉府学院之中,却是尊卑不分,四业混乱!
商贾出身者,竟能成为九品县丞!
农夫不去耕作,却在学堂之中舞文弄墨,做什么研究!
工匠更是身穿官吏袍服,在衙门之中登堂入室。
反而是读书人,在汉王治下,大多沦为蒙学教师,几乎无人能成为官吏!
请问汉王,如此胡作非为,颠倒四业秩序,难道你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这番话一出,围观的传统读书人都连连点头。
在这个时代,也有一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
但汉府学院之中,不少人恰恰都不是读书人出身,所以心中都有些不忿。
只是长期以来的思想贯彻,让他们即便面对这种赤裸裸的阶级歧视,也不敢有太明显愤怒的情绪。
“承圣公!
请您看看这天下列国,究竟是何处天下大乱?”
萧梁微微一笑,他声音清朗,瞬间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压住。
而这句反问,也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紧接着,萧梁继续道:
“上古时期,这四业恒定之论,的确能让蒙昧先民确定秩序,各司其职。
但时移世易!
一味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而不思进取,那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源!
我萧梁,原本是乾国秀才出身。
自问虽然比不得承圣公学富五车,但也算得上是个读书人。
若我也按照这四业恒定之论,从柳树村乱葬岗之中死里逃生后,仍然乖乖去做个秀才公,试问,如今那离国狼族,谁人可以驱逐出中土大地?
天生万物,人为灵长,无论出身如何,天赋也是各不相同。
读书人的儿孙未必就不能成为上阵杀敌的武将;
商贾的儿孙也未必不能做好县丞之政务。
诸位!
我提醒诸位!
即便是在儒家学说之中,也有一句话,叫做‘有教无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天下的秩序,绝不是让四业恒定,也绝不是尊卑固定,阶级分明就能万年永固的。
我萧梁平民出身,区区秀才,如今已是大魏汉王!
而在中土列国之中,如今有哪一国敢自称能强于大魏?
前段时间,蝗灾遍布天下,粮食减产,以至于各国民变纷纷。
唯有我大魏,迅速平定民乱,赈济灾民,消弭战事!
渝国那边,也是求助本王,才平了南蛮之乱。
本王治下,则是平安无虞,无人作乱。
反观齐、吴两国,一个赫连铁,一个雷柏,至今依然割据一方。
难道这两国之中没有人才?
错!
大错特错!
即便是当年的乾国,也出了白衣侯鹿摩柯这种人物!
但若还抱着‘尊卑分明、阶级永固’的想法,抱着‘四业恒定,不可变通’的念头!
那本王可以断定,如此国家,离亡国已经不远!”
萧梁这一番话,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他现身说法,却是无可辩驳的例子。
而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让原本自卑的工匠、商贾子弟都热血沸腾。
而稍微有些理性的读书人,也不由沉思不语。
这就是现代人和古人的思维局限。
虽然现代社会,读书依然是最主流、最公平的阶级晋升方式。
但并不代表其他行业就完全没有希望实现阶层跨越。
最主要的,现代社会读的书,那各种专业真是无比细分化、专业化。
单独一个儒家文科,是完全无法跟上工业革命大爆发时代的需求的。
但萧梁没法说的那么透,只能用自身为例子,让大家知道,成功不是只有去做什么传统读书人。
治理天下,也绝不仅仅只是靠什么传统儒生。
汉府学院的新学,也许会让你有更多的可能性!
毕竟现实就摆在眼前,天下各国之中,汉王的领地的确治理的最为井井有条,最具备活力。
连民生基础建设,也是做的最好的。
但凡对比过各国政务治理水平的人,恐怕都不会好意思舔着脸说儒学比新学更优秀。
只能说儒学有其可取之处,但不代表已经完美无缺,无需变革、无需推陈出新。
那边沈亮对于萧梁掷地有声的辩驳却并不生气,嘴角泛起一丝欣然的微笑。
等周围安静之后,沈亮又继续道:
“汉王言辞犀利,但按照您所说的‘有教无类’,这么说,即便是您的新学,贯彻的也是我儒家理念?”
萧梁心中暗骂,这老头倒是老奸巨猾,直接想把新学纳入儒学的范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