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骊山那一梦后,沈晏接近半月未曾做梦,每日睡得安稳,却在今日又一次做了梦。
这一次梦中的他清晰无比,好似身处一片花园,姹紫嫣红,开得最好的却是那芍药,妖冶而美。
一树海棠下,年轻的女郎发间簪一朵芍药,明眸皓齿,耀如春华,怡然自得。
有人靠近,她与对方说话时,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乖巧温和,趁人不备,却露出一丝狡黠。
所有人被她骗过,她似乎颇得意,神气得很——眯起眼笑得像一只偷吃成功的狐狸。
是狐狸,她的眼尾微微上扬,眼仁又黑又亮,颦笑占尽风流,容色羞煞桃李。
若非狐精,怎会有这般情态,以骗人为乐?
眼波盈盈横过来,便如今日瞪他那一眼般娇羞。
也未免太得意了。沈晏恨恨地想,自己便是那被骗了又骗的蠢蛋儿。妖精怎会有良善的?
他为天道,欲收服此狐,干脆而坚决地对着那娇艳唇瓣顷身覆了上去。
狐有不满,却终究归顺。
海棠簌簌落下,沾衣欲湿。
......
沈晏惊醒。
锦被下的一方床褥,是久违的湿凉粘腻。
沈晏怔忪坐了一刻钟,抬眼看窗外一片漆蓝,离天亮还早。
他不欲将此羞事叫第二人知道,自个去冲了凉水,又换了一床被褥。
重新躺回床上,睡意全无。
他一闭眼,又想起那梦,面红耳赤地睁眼默念清心经。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瞪瞪睡沉了。
......
沈晏又一次惊醒。
“什么时辰了?”
他出声,才发现嗓子是哑着的。
身上似火炉般烫,头脑晕晕沉沉,手脚无力。
“阿昌!”他唤,有气无力。
“已经辰时了。”女子声音清脆。
他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了一瞬,看向掀帘进来的崔令鸢:“辰时?”
说着便要掀被起身,不顾头重脚轻,差点栽跪栽榻上,是崔令鸢及时扶住了他。
“着什么急?”
沈晏与她肢体接触,却是被火舔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好在他此刻浑身皮肤因发热而透着粉红,看不出他脸上的羞红。
“如何不叫我?”他有些气恼,为官两年,还是头一次睡迟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崔令鸢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烧成这样,不会还想着去上值吧?”
“大夫说了,这两日一定要休息好,阿昌已经替你告假了,你放心养病。”
沈晏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始穿鞋。
见他如此固执,不顾身体,崔令鸢是死过一次的人,说话语气便有些重:“你自己的身体,就不能在意些?!这是风寒,知道多严重么!不上班不会死,生病了不听大夫的话才会死!”
这还是灌了药之后,退了些烧,隔着中衣,手下都传来灼热感,这起码有三十九度以上!
这可是古代,可没有退烧药吃的。
崔令鸢心有余悸。
今晨见他迟迟未起,还觉得奇怪来着,阿昌进来一看,吓得魂都飞了,她紧跟着进来,对方烧得跟虾似的,蜷在榻上,浑身通红。
沈晏被她吼得愣住,不解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我已好多了......”沈晏无奈。
崔令鸢一向不与他争执,这次却是强硬地将人摁回了床上,危言耸听道:“就你这样,去宫里?万一传染了圣人怎么办?让全家跟着你掉脑袋?”
“一会儿御医也到了,听大夫的话,好好喝药,在家养两天就好了,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听话,乖。”竟是哄孩子口气。
“......”
再看沈晏,总算是点了点头。
——
对于御医问起他为何受凉,沈晏拒不回答,只道或许是夜间贪凉掀被着了风寒。
丢脸和丢更大的脸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御医是宫里的老人了,看出沈舍人这话不尽实,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在开药方的时候,尽拣那降燥下火的药材。
沈晏久不生病,竟有病来如山倒之势,头疼、鼻塞、咽疼、发热却畏寒......所有症状都齐了。
足足睡了六个时辰,水米未进,只喝了汤药,嘴里苦得很。
老夫人派嬷嬷来探视,崔令鸢自然亲自捧着汤药,一勺一勺喂他,丝帕轻柔地擦拭唇角药汁子,做足了贤妻姿态。
嬷嬷是老熟人,卫嬷嬷。看得欣慰,频频点头,她就说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宁国公夫人今早还在那念叨三夫人没有照顾好三郎,卫嬷嬷便说了句公道话,这换季天气,乍热还凉,生病乃人之常情,三郎素来身子健壮,这样的寻常病痛,好好将养就成了。
她略坐了坐,将宁国公夫人的嘱咐带到就走了,并未打扰他们二人。
走后,沈晏实在忍受不了漫长的苦味折磨,端过碗一饮而尽。
崔令鸢笑眯眯:“三郎真棒!”随后又顺手替他擦了嘴角药汁,将一颗方糖塞他嘴边,“甜甜嘴儿。”
他又不是小孩儿,何至于此。
沈晏掩下不自然,板起脸拒绝:“不必了。”
崔令鸢却趁他张嘴说话的那空档直接将糖塞了进去。
“......”
唇畔还残余她指尖的体温,沈晏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崔令鸢笑眯眯道:“别嘴硬。”
“有什么想吃的?一整日没吃饭了,多少吃些。”
沈晏闭上眼:“不必麻烦,随意即可。”
又是随便,崔令鸢撇撇嘴,到底顾念着对方是病号,没再气他。
看了看手边食材,在砂锅里熬上梨粥,放些莲子。
喝了苦药之后,还是喝些绵软的甜粥好。
另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端了进去:“自己能吃?”
沈晏的应声刚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手上乏力。”
崔令鸢理解地点点头:“我叫阿昌进来。”
沈晏:“......”她方才意思难道不是亲自喂他?方才喂药时......他怔了下,那是在卫嬷嬷面前。
好,好,就至于这般敷衍!
许是病中劳费精神,总觉得自己为了这样的小事,竟然也生气。
不是一直都这样么,过去自己也觉得很好,委屈什么
他咬牙:“不必了。”
随后带着些气闷地接过碗,自己吃起来。
崔令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这不是自己能吃么?
又啧啧揶揄,少年人,生病之后这副娇弱模样真是惹人怜爱,连生气都这般可爱......嗯?
生气?
崔令鸢挑眉。
沈三郎刚刚该不会是想让自己喂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