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槿——或者说百里瑾转过头来,眼中清澈地映出了她的影子,目光毫无波澜:“事到如今,我认为我和公主,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韩湘雪心头火起,接连几步,直将他逼到一棵梨树下:“你费尽心机潜入公主府,留在我身边,如今事成,便同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白衣男子看着她,神情仍然平淡无波,甚至有几分冷淡。韩湘雪看着他,总觉得有些异样——他的态度未免太过冷静了些。
虽然往日的白槿也常是一副温和从容、处变不惊之态,眼前之人却异常冷漠,更似一个陌生人。
“方才听我说出你的身份,你为何惊讶?百里瑾,你早知道他们的计划,我也会知道你的身份。”韩湘雪冷静下来,望着他:“是你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还是你根本就不是白槿?”她仔细端详面前之人,却眉头紧皱。
东月一番苦心设计,将大皇子百里瑾送到她身边埋伏,以此为由起兵,埋伏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可是,面前之人的眉眼神态、一举一动,都与她记忆中的白槿一般无二。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神妙的伪装,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近日来他身边防守严密,若是东月出手换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公主所言,我不明白。”他移开目光,后退一步,眉眼冷然:“还请公主将我送回东月。其他诸事,没有谈论的必要。”
韩湘雪眉眼冰冷,应声拔剑。上前一步,雪亮剑刃抵住了他颈侧。
东月皇宫。
一座奢靡华丽的宫殿中,金玉遍地,熏香袅袅。飘摇烛火将华丽的壁画显出几分阴森诡谲。
一名披着华丽裙纱的娇媚女子倚在贵妃榻上,由两名侍女捶着腿,慵懒问道:“国师大人的法术进展如何了?”
一名宫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答:“国师大人说,已经停了施法。但那人,仍然在控制之中。”
“哦?”女子直起身来,张狂大笑:“这王国师倒也有几分本事,术法解了,也能让人为我所用。”
她身上披着的软纱顺着肩头滑落,露出雪白娇嫩的肌肤,不耐地一脚将宫女踢开:“都滚下去,本宫要去看看,王大人怎么让他为我所用!”
几名宫女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坐在华丽轿辇上晃了半晌,她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步辇,踏进了一间偏僻宫殿。
殿中灯火昏暗,桌案后的一名男子正弓着身,满头大汗。她寻了一处椅子拂袖坐下来,姿态闲适:“王大人,情况如何了?”
王国师无暇顾及她,站在桌前,额头渗出颗颗汗珠,嘴唇苍白翕动,忽然“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里。
他张开的十指上缠绕着一根根散发红晕的丝线。此时丝线委顿,线上吊着的木偶躺在桌上,木偶身下的阵法图纹散发着红光,场景十分诡异。
女子也注意到他状态不对。罗扇微顿:“王大人?”
“娘娘,大人施法时不能有人打扰!”一名小童上前禀报,被她一脚踢开,不耐道:“王昌明,本宫问你,你这术法如何了?”
王昌明面色苍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滑落下来。他挣扎了下,却站不起来,勉强分出心神道:“娘娘,情势有些不妙。”
女子倏然起身。走到桌前,就见他一侧手中的丝线已断了三四根,断口如同伤口般渗出鲜血:“这是为何?”
“许是因为术法控制之人心神波动过大,想要挣脱控制,术法反噬了。”他面色惶恐不安,再度催动法术,另一只手中的丝线却也开始断裂:“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或许……就会摆脱控制。”
“废物!”女子脸色一变,将手中扇子一摔,踩了过去,厉声道:“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控制住他?”
王昌明迟疑一瞬,道:“噬心术。”
雪苑中,韩湘雪看着脸色苍白空茫的百里瑾,再度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过往那些事情了吗?”
百里瑾额上汗水簌簌而下,头痛欲裂,迷蒙地看着眼前之人。她是韶月公主……不对,那他脑海之中的那个影子是谁?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他能看到自己与她一同赏月、一同弹琴、手中画笔在画卷上勾勒出她的身影……
难道这些就是她说的过往之事?……和他的过往之事?为何他却不记得……为何,他现在又记了起来?
记忆和声音潮水般地一齐涌入脑海。他脑中剧痛,耳中嗡鸣,脸色苍白地后退,直撞到了身后那棵梨树上。
天色昏暗,韩湘雪见他脸色苍白,只当他有愧于她,面色稍缓。横在他颈间的剑移开半寸,“白槿,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我之间,多说无益。明日,我便带你回东月。”
说着,她欲转身离去。
“不、不要……”百里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却声如蚊呐,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剑尖。他感到四肢百骸都传来一种诡异的剧痛。似乎有人在拉扯着他的每一条四肢、每一个关节,若不配合,就要将他身体扯断一样。
韩湘雪一愣,却见他用染血的手将她的剑甩了开。
她本也要将剑收回,看着他被剑割破的手掌流出鲜血,滴在地上,惊疑又不解。
“……”
韩湘雪步伐微顿一瞬。终于上前两步,望着他异样的面色微微皱起眉:“你怎么了?受了什么伤吗?”
百里瑾说不出话来,他眼前模糊,昏昏沉沉。诡异的力量袭来,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不同于方才的软弱无力,他猛地上前抓住韩湘雪,转身一推,将她压在了梨树上。寒光微闪,一把匕首抵在了她胸口上。
韩湘雪并未反抗。也是有些虚弱,被他压住,静默片刻。她看见匕首的闪光时瞳孔一缩,抬手抓住了他手腕。
“你想杀我?”她后背抵着树干,两天没喝水,嗓音有些干哑。看见他带着汗水的脸,却忍不住有些想笑:“百里瑾,你这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对方的神色有些空洞。她看向他的眼睛,低声道:“你方才问我的话,不错。我的确不十分信你,后来也有做戏的成分在。可是,你还记得是你潜到我身边来,一心算计我、利用我吗?”
“百里瑾,”她顿了下,嗓音平静:“若你觉得我有所算计,对不住你,我就当你都记得从前那些事。我方才不该那么说。亏欠你的,我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