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还没完全听懂齐述想表达的意思,暨轩看着齐述的举动,立马出声阻止,但已然来不及。
齐述不顾烈火灼烧,愣是用湿掉的袖子缠住手,飞快从火堆里捡出那只微微泛黑的簪子。
古代黄金纯度不够,火烧时其中杂质会被煅炼发黑。
浑然不觉手上燎出的几个水泡,齐述自顾自用另一只袖子擦拭起来,逐渐露出簪子的原貌。
那赫然就是当初在林萱家门外,他悄悄拜托大橘放到林萱妆匣的那只蝴蝶金簪。
齐述双手握紧簪子放到胸口,露出破釜沉舟不惧死的表情,愤愤开口,“我在孔家遇见的那个采……草贼,也是殿下的人吧!她就是殿下安排进孔家……”
然后他突然眼神一变,“莫非……那就是阿萱?!”
齐述悲痛欲绝,眼神破碎,喃喃道,“……难怪……难怪她愿意……难怪将钱全部留给了我……”
心里暗暗琢磨,还想让我破防?
不如直接掀桌子,大家开诚布公好了,这身份暨轩不要,那他就捡起来补补他的故事线了。
还别说,真是越想越合理。
要不是因为念着和他的旧情,怎么会愿意牺牲女子的清白之身来救自己?
或许知道自己的命运,她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好事后独自神伤,黯然离去,还把身上的银钱全留给了自己……
天呐……
好凄惨的爱情故事。
他跟阿萱果然是真心相爱的!
暨轩:???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齐述这个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影一眼神迷离,当事人影十九大脑停止思考,只有影二眼神飘忽。
暨轩还在试图代入齐述的视角,来理解他的整个逻辑。
但总觉得少了几块碎片,让整件事情透出股荒诞。
直到齐述下一秒心灰意冷地说, “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也到不了京都,告殿下的御状了。”
暨轩艰难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告御状?”
齐述表情平淡,眼神阴郁,“您想要的,不也是那座矿山吗?为此,牺牲几个人,也无所谓……谁会在乎呢?”
“对吗……六皇子殿下。”
大人物只管翻云覆雨,哪管淹死多少蝼蚁?
可这些蝼蚁,也有家人啊……
……等等。
暨轩是想破局,但绝不是用这种把天捅破的方式。
齐述这短短几十个字里头,怎么感觉信息量超出他的预期了?
影一比暨轩反应更快,并且更夸张。
他几乎在齐述话音未落时,就急忙站起来,震惊重复道,“矿山?!”
影十九也回过神瞪大了眼,惊呼一声,“采草贼?!”
只有影二镇定自若,甚至细心挑出了齐述话中的矛盾之处,“你说的这些不对。首先,矿山之事我们从不知晓。其次,若要杀你,我们不会等到京都外再动手。”
“最后……”
讲到这里,影二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暨轩。
关于采草贼的事,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暨轩一身处变不惊的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很快想明白当下的处境,知道自己只能说些实话,才能从齐述口中得知他的那部分真相。
于是他一脸冷漠地说,“‘林萱’是假死,也没去过月临府,我刚刚在骗你。”
到月临府的,是影十九。
‘林萱’这个身份,早就在偷了那些私械后,就要抹去,只是死法从被齐述下毒,变成了被孔家人灭口。
但既然六皇子的身份都被戳穿,看齐述的模样,也是知道了‘林萱’是为自己办事。
说他护不住一个人,那确实可笑。
难怪当初见了他,齐述就放心把阿萱交给自己,遁走得那般快。
同样因此,齐述才会怀疑‘林萱’若死,必是因为他。
但暨轩可不背这黑锅,他直言道,“我从不对自己人下手。”
事到如今,暨轩一行人确实没有必要再骗他。
只是……
齐述还是很迟疑,“那我在城外看到的通缉令……?”
暨轩坦然道,“我派人贴的,是假告示,门口守卫也是我的人。”
齐述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引我来此。”
他满腹疑惑,“为什么?若不是为了矿山的事,你们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暨轩沉默良久,眉眼里泄出些许阴鸷,才声音冷冽道,“因为孔家和一年前贪墨军饷,调换军械的案子有关,而证据就在你手中。”
一年前?
齐述猛地抬眼,惊疑道,“雄安关之役?”
去年开春,六皇子广为传颂的,正是以三万兵力,将外族十万兵马悉数拦在雄安关外的莫大功绩。
但这也是暨轩最受人诟病的一次战役。
因为他手底下那一支女子军,在那场战争里,十不存一。
也是由此,暨轩背上了残害女子的骂名。
世人都说他是将那群女子充作军妓,才鼓舞士气守住边关,事后怕暴露,就将那些女子杀害殆尽。
齐述自然不信这说法,但他前头故意指责暨轩的那句话,确实是源自这件事。
贪墨军饷!
调换军械!
孔家不过一富户,哪敢做这等大事?
而且从未听闻,雄安关之役中间藏着如此大案。
暨轩不用猜,也知道齐述心中所想,他并没有表现出怨气和愤怒,语气恢复平静,“孔家当然没这个胆子,但他们背后的人敢做,也有权来瞒。”
影二听着暨轩的话,勾起了某段回忆,她将颤抖的手连同配剑一起压到身后,认真看着齐述,一字一句道,“雄安关,是主子领着三万人,拿着劣质的刀枪剑戟,穿着挡不住箭矢的盔甲,缺衣少食守了四个月,才守下来的。”
另外两人望着篝火,陷入沉默。
暨轩情绪似乎依旧稳定,“世俗不信女子能成大事,但雄安关,却是用她们的鲜血筑牢的,是她们主动请缨,守在最危险的关隘。”
齐述听出来,暨轩虽极力克制,但声线仍有些颤抖。
他到这时才终于长叹一声,幽幽盯住齐述的眼睛,“可原本……她们不会死。”
齐述知道,暨轩说的是真的,但是他现在表现的状态不对,他不是会沉湎过去的人。
他会愤怒,会冷血,会极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报仇和弥补。
但绝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
该怨恨的,暨轩一年前就发过疯了。
既然找不出幕后主使,他就平等地迫害每一个人。
谁也没放过,谁都别想好过!
但齐述不会提出任何质疑,他只会跟着暨轩给出的情绪去思考,去理解他的立场。
因为他说的对。
那些女子,本不会死。
也不该死。
更不该……
背负污秽的名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