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忠侯府上出来的时候,沈南乔只觉从头到脚都是通畅的,平远侯最后那个混合了惊诧和恐惧的眼神让她颇觉解气。
宁家马车停在外头,她觉得原本的装束太过朴素,于是自顾自加了琉璃灯和银香球,远远看上去十分别致,让人愈发神清气爽。
宁肃见她心情颇佳地开了马车门,因为个子娇小,上去有些费劲,冷眼旁观的厂臣还很有眼力见地扶了一把。
车里烧着炉子,十分暖和,夫妻二人并排坐到鹅黄色软缎的垫子上。
“所以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猜到他会先来精忠侯府?”
宁肃在侯府安插了眼线,但他们关起门来商讨的内容却未必能次次能听到,至少今日这件事,他并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然而从诚王府出来之后,沈南乔吩咐车夫直奔这里,没有半点迂回,就像是提前洞悉了什么似的。
他不太相信粉团子手头有比他更靠谱的细作人选,所以愈发觉得诧异。
沈南乔自然不好解释。
她前世到底是宁子昱的平妻,对平远侯乃至他的行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上一世太后虽然没有策反,但平远侯曾在太子登基的时候,也去牵头争取过不少老臣的支持,而这精忠侯就是他选择的头一家。
当时也因为这件事,太子对整个侯府青眼有加,也渐渐视其为亲信,这是宁肃最后遭背刺的开端。
“精忠侯是尚存几位老臣当中最具号召力的一位,于情于理都是策反的首选。”沈南乔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一个要笼络的对象应该是夏太傅。”
宁肃和夏太傅私交甚笃的事情,平远侯应该并不知晓,否则绝不会上门去碰钉子。
“夏家不必担心,不是太后可以策反的对象。”外头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宁肃用带毛领的大氅把她严丝合缝围住,这才又道,“朝堂之上若是相持不下,最后还是会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沈南乔在斗篷底下扳着指头,细细盘算着。
“兵权无非就是那么几家,镇国公手头兵力对抗九王爷绰绰有余,诚王……干爹的燕云卫和东厂厂卫,能控制宫里的局面。至于孙家能召集的旧部……”她从大氅的毛边上看向宁肃,那毛领子堪堪挡住了她半张脸,“会有很多人吗?”
宁肃将大氅往下微微拉了拉,露出沈南乔完整的小脸。
“孙家几代从军,那些人哪怕大部分已经解甲归田,依然不容小觑。”他视线落在松香色细布的车帘上,“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批人都在京郊附近,说集结就能迅速集结。哪怕皇上这边还能从番地调兵出来,一旦宫变,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沈南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拨开斗篷凑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明显感觉到对方僵了一下。
宁肃不动声色躲开小姑娘的靠近,就听她兴冲冲问道。
“你还记得过年之前,我曾经让管家给戍边将士的家眷送过几次粮米和银子吗?”
宁肃神色一动。
“那些人都在戍边,便是调动也来不及吧?”
但见沈南乔狡黠地眨眨眼。
“但如果是昔日那些退下来的老兵呢?”
宁肃诧异地看向她,马车里炉火不时发出噼啪之声,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像是邀功一般。
“你连这些人也给了抚恤银子?”
沈南乔得意地冲她点点头。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我非但给了那些老兵银子,而且让人把他们住的破房子都翻新过了,过冬粮也给足了,也就是说眼下随时要打仗,家人也可无后顾之忧。”
宁肃静静地看着她,沈南乔被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抚了抚头上挽发的簪子。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就是因为太对劲了,才显得不对劲。
这丫头很多事看似无意为之,但往往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若是一次半次还可以说是运气好,但次数多了就未免有些……令人生疑。
“你嫁给我那日,是真的临时起意吗?”
沈南乔原本还以为他要说些跟兵力安排有关的事,乍一听到这句,肉眼可见愣了下。
“怎么好端端问起来这个?”
宁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在这张好看的小脸上寻觅到蛛丝马迹。
“若是那一日我没去的话,你打算如何收场?”
这是沈南乔未曾想过的问题。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啊。”
这语气太过笃定。
宁肃微微眯起了眼,那神色在灯火辉映中显得有些严肃。
“我行踪不定,就连皇上都未必能时时找到我,区区一个侄孙的婚宴,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去?”
沈南乔这会儿也差距到有些不对劲,于是略显紧张地拉住宁肃的袖子。
“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信。”宁肃没动,“但你会临时起意嫁给一个陌生人吗?”
沈南乔解释不出来,她要怎么说?
难不成要承认自己前世就认识他了呢?
“乔乔,”宁肃意味深长叫了她小名。
语气带了点缱绻,但沈南乔却听出满满都是算计之意。
但见平日吃人不吐骨头的厂臣笑道。
“有些事,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对我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