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望脸没好不敢出门,只能报了病。
外头人都不知内情,城阳王一党也不以为意,倒是皇帝有些愧疚。
“子彰年纪小,性子傲,这一回被截了,只怕是不想见那些人了。”
以穆望的性子,只怕看见严伯安那张嘴脸,都要抽刀砍人了。
他自幼做不得主,故而对这个很有些傲气的青年人很是看重。
女尚书在一旁整理朝臣上书,刚要说话,就听得外头通传,綦嫔来了。
如今后宫里,大半是太后塞给皇帝的,小半是皇帝自己封的,家世不显,只有这个綦嫔,是在六镇边乱刚开始的时候,綦嫔的父亲平北将军招兵买马,镇压了北边的起义,叫皇帝为了嘉奖功臣,迎进了宫。
如今綦嫔的父亲已经封了郡公,又育有皇帝唯一的儿子,属太子之母,竟能与太后侄女安皇后分庭抗礼。
“皇上这是为什么烦心呢?”綦嫔进来,轻车熟路地过去与皇帝同榻而坐,娴熟指使小黄门上了茶。
“我不喝茶。”皇帝终究是北人,身为皇帝,并不喜欢南边盛行的茶。
“不是蜀茶,是如今京中风靡的乳茶。”綦嫔笑吟吟的,“甜口的,加了红豆,茶又解腻,我觉得不错。”
皇帝果然闻到了酪味,这才端起来,却也没先喝,偏头看了一眼小黄门。
小黄门点了点头,示意试过毒了,这才端起来。
见皇帝用了,綦嫔方又开口,“皇上觉得可好?”
皇帝不明所以,但还是做了评价,“倒也不错,没有茶涩口了,是御食监进上的新鲜玩意?”
綦嫔捂唇笑起来,“皇上猜错了,这人倒和穆侍中有些关系。”
皇帝本就在想着他,顺势问道,“子彰啊,是他什么人?”
“是他心仪的小女郎,还是崔家女呢,如今开了商号做生意,每次出手,东西都风靡京城,我虽在宫中,也多次听闻她的名声。”
皇帝倒是一愣,“子彰有心仪之人?”
綦嫔摸不准他的态度,斟酌着用词,“只听说,子彰为着她,和长公主打了一架,就顺阳刚回京那会儿。”
皇帝隐约想起来了,那日穆望来请罪,说是冒犯了公主。
他顿了半晌,“顺阳最近做什么呢?”
綦嫔哪里知道,还是小黄门开了口,“长公主日日进宫给太后讲经呢。”
皇帝点点头,“她是最孝顺的。”
綦嫔垂眸,可不是,虽说京中许多贵女在瑶光寺长居修行佛法,可似长公主那般成婚后还抛下丈夫去佛寺独居的也就那一个。
“当初做这个媒,倒是委屈了两个人。”
皇帝说这么一嘴,綦嫔就知道皇帝的心思了,“听说驸马病了好几日,这男儿身边,还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
这话说下去,皇帝却没接口,转而说起另一桩事,“煌儿过了年,也该开蒙了,我得为他择些好师傅。”
綦嫔闻言坐在了一旁,果然转了心思,皱眉细细思索起人选来。
皇帝心中暗叹一声,他自觉延盛那套班底不错,不说现在,只说从前,就教出来个能扛得起担子的好储君,可惜是不能用了。
“算了,快封闭了,等年过来再议。”
眼瞧着到了年下,广阳王不敢耽误北边的战事,军需掰扯清楚了,带着人就走了,走之前遣人给公主府的人送了个年礼。
元煊打开了一看,是一张做工极好的黑漆拓木角弓。
她怔愣片刻,倏然出了一口气,皱了眉头,这攻送得古怪。
“殿下怎么收了礼还不高兴?”鹿偈眼见这些天来元煊头一回露出这般表情。
元煊松了眉头,淡淡一笑,不在意地转头,“他谢了我,是为着不欠我。”
瞧着倒像是对之前冬猎之事的回应。
她摆摆手,“去把这张弓挂起来吧。”
拉拢广阳王这事儿本也急不得。
有脚步声在外响起,侯官进殿低声奏报,“殿下,我们的人从北镇回来了。”
河间王罪名到底没定,太后恐军中哗变,只命广阳王接替职务,斥责回京。
他几次和长孙冀意见相左,甚至故意不前去支援,这却只是长孙翼的上书,做不得真,还要等一道过去的人查清楚了再说。
太后对城阳王存了芥蒂,那日让元煊接手侯官,就是为了绕过城阳王去查一查军中的事儿。
如今去北边的人回来了,刚踏进明镜府,报给太后的纸面都没写完,京中的侯官就被指派去公主府复命了。
“如今做主的可不是城阳王了。”侯官首领贺从坐在堂屋内,也不讲究,胡床摆好,金刀大马坐着,对着回来的人指点。
“虽说当初是太后叫我们办的事儿,可你们走的第二天,长公主就拿了我们侯官的印。”
“长公主?那位不是整日念佛。”去北边的自然也是侯官中的人物,听了忍不住诧异。
“念佛不耽误杀人啊。”贺从悠悠推过去一盏热酪,“还记得青鹘队下游的那个吗?被长公主一刀割了脖子,喉骨都断了。”
从北地回来的侯官越崇皱了眉,端起碗咕咚一下喝完了,“青鹘队自己上赶着巴结城阳王,脖子扯那么长,被割了也应该。”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前段时间那位可是带着我们血洗了一回京中各个佛寺,下刀子比我们都利索,念佛只怕压的是杀性呢。”贺从转头看苍狼队的兰沉,踹了人一脚,“你那什么脸色。”
兰沉抿了唇,从怀里把记事的本子掏出来,站起来找了一圈儿,“有帕子吗?”
贺从:哈?
“咱们明镜府里头一群老爷们,哪来的帕子,找找扫洒的小厮?”
“那个太脏。”
“不是咱们本子又没掉泥坑里,”越崇也觉得奇怪,“你发什么疯?”
兰沉扫了一眼坐镇侯官寺的贺从,盯着袖子看了看,发现那胡床绑带都一团糟,闭了闭眼睛,自己拿手小心翼翼擦过本子上的灰。
门口有人来报,“长公主来了!”
贺从倏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兰沉。
“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有这等心思?”
什么时候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兰沉被说中了什么,又觉得手上太脏,用鐾刀的皮毛掸了掸,外头已经有一道沉黑身影跨入了门槛,
侯官们个个瞬间从胡床上站起来行礼。
元煊摆摆手,“北面什么情况?”
兰沉将手上的本子交上去,元煊一抬脸,“北面回来的?我接手后还没瞧见过你,倒是有些面善。”
她接了本子,一手打开,扫了一眼,轻哧一声,“河间王也是被肥油塞了脑子了。”
一句话下去,贺从笑起来,“这么说,能定罪状了?”
元煊勾了勾唇,“到腊月里了,没一件叫太后舒心的事儿,咱们找几个人,去接一接这位河间王,叫他务必年前赶回京来。”
她幽幽地笑,“也好过个肥年啊。”
贺从琢磨了一下长公主这话,说得实在有意思,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好。”
元煊点了点他,“你们刮油不要紧,有个度就行。”
贺从先是心中一提,听到后头一句话诶了一声,回转心思,看了一眼还愣站着的兰沉,拐到后头暗地踹了人脚后跟。
可怜那河间王,人还没回来,就成了待宰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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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床:折叠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