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沈鹤钊认识……行行行,张,你说张就张。”
顶着张海成幽幽的视线,黑瞎子叹了口气,继续道,“也挺多年之前了吧,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那时瞎子我啊,也就来长沙没多久,吃饱喝足,傍晚没事干,在路边拉个二胡玩,远远瞅见一艘大船泊在了江面,放下几艘小船,一堆人乌泱泱地朝岸边过来。”
张海成耐着性子道:“说重点。”
黑瞎子努了努唇:“你也来长沙那么久了,应该知道十来年前,江上最猖獗的是什么吧?”
“水匪?”张海成怔了一下,回想。
“昂。”黑瞎子道,“瞎子我呀,就遇上那些家伙了。”
黑瞎子是北下来到长沙的,对江啊湖啊的势力都不了解,自然不明白,长沙人民为何天还没完全暗了,就一个个进了屋子,只有少些建筑依旧灯火通明。
他还在琢磨着吃瓜呢,就见那些水匪跳下船来,一个个提着刀啊棍啊,进城跟扫荡似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等等。”张海成蹙起眉,“警卫不管?”
“管啊,怎么不管。”黑瞎子道,“但水匪们又不去内城,就在外头扫荡,见人来了就往船上跑,滑溜得跟泥鳅一样——驻扎在江边的宪兵一撤,外城的居民就得承受这风险。”
那时的黑瞎子也已经意识到了来者不善,见有俩水匪朝他走来,便收敛了笑容,手也摸上了腰间的刀。
但不等他出手,一道黑色的弧线在他眼前掠过,如雨燕轻盈地掠过海面,无声又自带雷霆,那俩水匪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倒了下去。
他们的喉咙、脸颊上有着一道血痕,仅仅是这一道,便足以致命。
黑瞎子却没松口气,甚至汗毛直竖得厉害,他走南闯北的时间也不短了,第一次被人这么悄无声息地摸到身后。
但不等他拔刀回头,那人就主动走了出来。
长发青年斜撑着一把黑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藏在发丝间的黑色中国结发绳微晃,通体的黑衬得他脸颊惊人的白,似是泛着一层如玉的光晕。
他又朝别的水匪走去。
那是一场碾压性的杀戮。
“伞骨是淬了毒的,见血封喉。”黑瞎子道,“说实在话,跟沈鹤钊熟了以后,我觉得这手段跟他的性子实在不搭,但后来又觉得,这么无痛死亡,好像也行。”
黑瞎子原本是打算将惹他的几个趴菜干掉就开溜,但没想到被人截胡了;更没想到,截胡他的那人,竟然这么有魄力。
水匪又称水蝗,便是因为他们往往连成一片冲锋陷阵,又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是大大的祸患。
杀水匪一没赏金二没奖励,反倒会被感到威胁的水匪聚起来悬赏,一般侠义人士打几个也就算了,怎么想也不会主动去招惹。
出于好奇,黑瞎子便也没走,而是慢悠悠地坠在青年不远处,时不时帮他补个刀什么的。
后者也没拦,似乎是默认了他的接近。
黑瞎子觉得很有意思,这人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背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似的。
等一切结束,夜深灯明,几艘没了主人的小船在江上泊着,被不知哪个人割断了绳索,飘远去了。
沾满了鲜血的黑伞放在旁边的草地上,还在淅沥往下淌着血。
沈鹤钊身上湿漉漉的,手腕、脸颊、发梢末尾被他仔细洗了一遍又一遍,微垂的眼睫扫出一片阴影,将粼粼江波隔绝在外,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气息。
黑瞎子的心跳停了半拍。
然而下一刻,那双冷冰冰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的心跳又快了回去。
黑瞎子条件反射举起手,做出一番无辜地笑:“大侠,大侠,我可是大大的良民。”
沈鹤钊似乎有些无语,黑瞎子听见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跟着我做什么?”
“额……你救了我?”黑瞎子下意识嘴欠了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溜达什么,可能是就是一路颠簸,看着那千篇一律的景象麻木了太久,难得见了场血腥的盛宴,便似欣赏夜景下绽开的烟火,被吸引到了。
这人跟水匪有仇?还是出于别的目的?这功夫又是哪派的?毒药看着真好使……而且,模样长得真好啊。
他心中有无数好奇在茂盛生长。
“你自己又不是打不过。”沈鹤钊道,“那没事的话,就这分开吧。”
黑瞎子连忙一拦:“哎哎哎!别这么急着走啊,你救了我,我请你吃个饭?”
下馆子是不可能下馆的,城门口尸体还一地呢。
黑瞎子半拖半拽,将沈鹤钊请回住的地方,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倒腾了一顿。
其间还问了不少问题,具体的黑瞎子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两个格外深刻的。
黑瞎子问:“你怎么会想把那些水匪全都给杀了?被他们本部的知道,怕是会往下追查。”
沈鹤钊沉默片刻,道:“你知道那些亮着灯的地方都是哪吧?”
黑瞎子默然,他对那些花柳之地不感兴趣,但知道还是知道的。
“如果我不干涉,他们最后的目的地是那。”沈鹤钊道,“他们不会给钱,不会留力气,而是会像凌迟一样,残忍地把那些女孩弄死——但就这样,她们也不敢熄灯,不敢逃。”
黑瞎子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道:“怜香惜玉啊,挺好。”
沈鹤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几乎无人能理解的语气道:“她们是人。”
活生生的人,处于花季、却被这个荒唐时代害得极惨的人。
“如果一命抵一命,死的是那些水匪,我更乐意。”
假设这个问题是让黑瞎子觉得深刻,心中还有点堵;另一个问题就是纯粹——嘴上有点堵了。
“你怎么会用伞当武器?这个带着不方便吧?”黑瞎子问,“如果是毒的话……那种针其实更合适。”
而且就这么一通打下来,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伞,都快散架了。
沈鹤钊愣了一下,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
黑瞎子还以为自己是戳着对方什么痛点了,比如是有什么需要纪念的过去那种巴拉巴拉的往事。
却见青年很直白地道:“群战可以抡,撑开后血溅不到我身上。”
黑瞎子:“啊?”
沈鹤钊像是在看呆瓜一样,瞥了他一眼:“而且撤离的时候还可以挡脸——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一腔脑补付之东流的黑瞎子:“……”噎住.jpg
原来理由这么实用??
看似无趣冷冰冰的青年,实际上有颗——很有意思的内心。
黑瞎子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连下厨都变得兴致勃勃。
奈何后者只是敷衍地伸了伸筷子,尝了一口便言简意赅地道:“难吃。”
黑瞎子:“……”又双叒叕噎住。
“瞎子我虽然不说厨艺赶得上宫廷御厨,但也不至于那么难以下咽啊!”
讲到这,黑瞎子都不由得一拍大腿,做出愤愤不平的态度:“他甚至只尝了一口!”
张海成眼睛都是直的,关注点跟黑瞎子南辕北辙:鹤钊他竟然吃了???
他看着还愤愤不平的黑瞎子,眼睛都快泛出嫉妒的绿光,像是在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傻蛋。
“这我怎么忍,我高低要整个足够让他服气的——好吧,顺便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黑瞎子耸了耸肩,“经过也就这么简单。”
见张海成还直勾勾盯着他,黑瞎子挥了挥手:“喂喂,海成老板,魂没啦?”
张海成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每天都会拿东西给鹤钊吃?”
黑瞎子“昂”了声,委屈告状:“但就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
“不过。”他的语气顿了顿,表情转为严肃,“我怀疑他是不是味觉有点问题?我猛加盐的面,说没放,他还真跟我说淡了!”
“……”张海成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的手无意识地扣进手臂里,视野恍惚中,出现了模糊的过去。
那个……强颜吃下他递过去的东西,转身回房间就吐的少年。
如果不是张起灵后来跟他说起,他甚至一直被少年瞒得很好。
黑瞎子看着他发呆,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怎么了?”
张海成摇摇头:“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黑瞎,你或许不知道……我们相处的时候……他才八九岁。”
“那时候,鹤钊就有很严重的厌食倾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