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推测!
但是跟辛伊荻相处下来,封疆对她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猜想已经习以为常了。
更要命的是,她的每一次“大胆猜测”几乎都跟事情后续发展契合的八九不离十,以至于封疆甚至曾经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还有个天赋技能,叫“预测未来”。
在封疆对“七神域”不多的知识储备里,塞蒂拉亚的消失比鎏金石荒漠要早上百年。暂且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晾到一边,封疆更关心这些资料的真实性,谨慎问道:
“关于塞蒂拉亚的传说你是从哪里看来的?可靠吗?”
“最早是从你给我的书上,后来我就让天狼星帮我去全维度搜索相关内容,包括报道、期刊、论文、目击报告…”
“我给你的书上?”
“对啊!就是在云鼎公馆里,你说我喜欢就送我了的那一本。”
辛伊荻这么一说,封疆记起来了,就是她伤口初愈能下床之后,自己从书房里翻出来的那本,他原本以为是《航海家笔记》衍生出的画册读物,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
“那本书里记录的是这些内容吗?”
听封疆这么问,辛伊荻倒很是意外,诧异道:
“你自己买的书,没看过吗?”
“不是我买的…书房里的书在我入驻公馆前就有了,如果你多翻翻,多老的绝版书都找得到。”
这么一来倒是能说通了,那本书装订精美,棕红色烫金皮面确实不像是这个时代的风格。
“那本书里讲了什么?”
听封疆这样问,辛伊荻好像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擦了擦手起身往卧室去,不多会儿便拿了书和平板电脑回来,餐桌已经收拾好了,她没喝完的那半杯果汁也被封疆移到了茶几上。她于是自然而然的坐到沙发上,翻开夹了书签的页面给他看:
“其实我找了很多文献资料,关于塞蒂拉亚的记载都很少,就连这本也是。这本书大部分内容都关于鎏金石荒漠,写书的人真的很了解十三领域!彩印了非常多插画,比如这里。”
这样说着,她又翻出了一张夹页长图,展开来足有书页的6倍长,图片上是一面浮雕石碑,黑色石材庄重高雅,即便印成图片也能清晰的分辨出细致打磨后的光晕。石碑上刻着的图形文字虽然抽象,但封疆却不觉得陌生——半年前在泉城佛洛斯的神庙里,他看到过相似的文字,不过没有这般工整清晰,也不像这般庄重的都描了金漆。
“这是帕巴拉契亚圣殿碑林中的一块,上面记载了塞蒂拉亚和鎏金石荒漠的邦交大事。”
指尖点在图形文字上,辛伊荻逐字逐句的为他翻译道:
“从深海之国远道而来的朋友,带来了有咸味的水,珍藏在佛洛斯的地下冰宫里,不枯不腐。”
“所以我们当时在地下室里看到的水池,里面原来装的是海水?!”
回忆了一会儿,封疆却又觉得不对劲,蹙眉道:
“可是…如果像石碑上所说的,海水不枯不腐,那我们看到的池底淤泥是怎么来的?”
辛伊荻却不回答他,指尖跳了两行,继续道:
“珍贵的礼物能孕育生命,王非常高兴,回赠以泥土和泉水,并向没有腿的朋友许诺,共享神馈赠的宝物,永世同好,绝不背弃。”
虽然不知道这“永世同好”的誓言究竟有没有兑现,但可以推测的是,一场质朴的克隆实验就此开始。
“次年盛夏,王亲自在冰宫里迎接了第一批新生命,十三个婴孩里,五个有鱼的尾巴,七个有人的双腿,一个没有五官,初生既夭折,王视作不祥,弃于都城南郊。鱼的孩子被接回深海,人的孩子留在冰宫,成为女神忠实的奴仆,盛放生命泉水的活盅。”
读到这里,辛伊荻的指尖不住颤抖,喉咙口像梗了块石头,提不起来也吞不下去。封疆自然也看见了,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将她冰凉的手掌包裹进自己掌心里,听她失神般呓语道:
“这就是女神之泪的进化史,不管读几遍,都还是让人不适…”
辛伊荻用了“进化”这个词,融合了塞蒂拉亚的序列择优机制,女神之泪的功效不再局限于修复,而是整体机能的提升。
“我跟天狼星聊过这个话题,但他认为在海水中孕育生命是不可能,即便塞蒂拉亚的水域就是个天然的培养盅,胚胎也不可能在流动的海水里孕育,为了向我证明他的观点,他收集了很多资料,最后也没找到证据证明传说是假的。”
话音落下,舰舱里猛然响起一声暴喝:
“但是我整理出了完整的繁衍链!而且你也不能拿传说当证据,非说自己是对的吧!”
像是着急证明自己的能力,天狼星点亮了一扇屏幕,将他所说的“繁衍链”显示出来,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假设,裂尾鲛人是鱼,模拟鱼类繁衍的方式,确实可以做到鱼卵在水中受精,发育成胚胎。但是,鎏金石荒漠石碑上的记载是否定了这个假设的——鱼卵生的出鱼,但是不可能生出人!”
配合着这句话,屏幕上的画面被不客气的画了个叉,继而屏幕清空,新的标题出现了:假设二。
“假设,裂尾鲛人确实像鱼一样,在海水中形成胚胎,并且塞蒂拉亚海域具有筛选复刻优质序列的功能,形成胚胎之后,依然要嵌入母体孕育,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出现石碑记录中的情况,人腿的基因呈现是胚胎二次筛选序列的结果,同时满足净化血清又不出现排异的条件。”
“嗯,你说的有道理。那么…如果这个种族的繁衍突然中断,你觉得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听辛伊荻这样问,天狼星谨慎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在链条中间画了个圈,正在“序列复刻”那一环:
“按塞蒂拉亚的外交策略,母体绝不会是导致繁衍终止的决定因素,从收集到的资料来看,鎏金石荒漠并不是唯一一个接受了这份‘礼物’的城邦,它们四处寻找优良的母体基因,用以优化裂尾鲛人的基因序列,说他们是‘序列寄生虫’一点儿不过分。”
“你看,不管繁衍的真相如何,关于灭绝的原因,我们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辛伊荻的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得意,天狼星闻言一顿,继而越发暴躁起来:
“丫头,你真是翅膀硬了,在这儿套路我呢?”
从天狼星的反应里不难听出来,除了裂尾鲛人繁殖的方式,想必这个种族灭绝的原因也是他们争论的焦点之一。
一个大胆假设,一个小心求证,他俩要组局辩论赛一定很精彩!
现在理论依据完备,动机也合理,回归眼前最要紧的问题,封疆总结道:
“如果找到塞蒂拉亚,裂尾鲛人灭绝的原因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是现在有两个很现实的问题:首先,我们没有遗址的确切坐标,在这里发现避水晶核纯属偶然。其次,如果真如伊荻担心的,塞蒂拉亚曾发生空间碰撞,残留下的只有碎片结晶,根据‘密钥’规则,即便我能便解锁结晶,我们也不具备打开通道的能力。”
或者说,没有人能打开这条通道,因为裂尾鲛人族早已湮灭在历史发展的长河里,即便有演化出人类外形的后代留存,在经历了数代基因融合之后,要找到他们也如同大海捞针,天方夜谭。
“我倒不这么悲观,来都来了,不如下去看看。”
封疆风轻云淡的一个提议,天狼星却嗤之以鼻,哂笑道:
“昨天晚上是谁急的上蹿下跳,说伊荻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裸潜150米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塞蒂拉亚真如传说中描写的,在深海之底,就面前这片海域,起码要潜到四千米以下,除非你有潜水艇或者深海探测仪,不然单凭我们是不可能探个究竟的。”
不曾想,天狼星话音落下,封疆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说不定…我真有呢?”
话音落下,天狼星不吱声了,辛伊荻默默看着封疆走到总控台前,在主屏上调出了主岛的全息图,几度放大之后,对焦锁定在山脉中段的一处溶洞里:
“联网密钥发给你了,你评估一下吧。”
这句话自然是跟天狼星说的,语毕,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信息载入进度条,待进度条跑满100%,潜艇的数据模型出现在了右侧屏幕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天狼星酸气满满的调侃:
“大少爷,您是真豪横啊,没事儿买艘带声纳探测的潜艇藏山洞里,干嘛,准备发展海底观光业吗?”
封疆呵呵干笑两声,别说他现在资金紧张,便是宽裕的时候他也不会考虑买潜艇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要说是捡的,你们信吗?”
封疆这话还真不是谦虚之词,这艘潜艇是清剿行动结束后,宋逸泽带人扫荡全岛时意外发现的。
“从配置和涂装上来看,应该是柯槐收的二手货,艇内设备都已经翻新,至于内部管线是否正常,还要找专业工程师检测调试过才知道。这玩意儿我不熟,觉得也没什么实用价值,就没放在心上。”
这样说着,封疆有点懊悔了,虽然没放在心上,但考虑到横竖也算台大物件,即便用不上,卖了也能换点钱,所以没有跟严韬报备潜艇的存在。现在想到要找专业工程师检修下水,他确实犯了难——海洋资源宣告枯竭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星舰作战时代来临之后,潜艇更失去了实用价值,眼下要找个精通潜艇检测维修的工程师还真不太容易。
听封疆无端叹了口气,辛伊荻看向他,关切道:
“怎么了?有潜艇为什么还叹气?”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强颜笑道:
“突然说要下水,我在发愁去哪里找个工程师来检修。不过没关系,我能解决的。”
“线路检查交给天狼星就好了~有问题再找人来修,这样会不会简单点?”
其实封疆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是故作善解人意的替天狼星开脱:
“潜艇检修太冷门了,年代又久远,别为难天狼星…”
话没说完,天狼星却听不下去了,嚷起来:
“看不起谁呢?!不就潜艇吗?别说潜艇了,就是上上个世纪的飞机,只要能联网,我都能给你整的服服帖帖的!”
正中下怀。
封疆眉角一挑,向辛伊荻使了个得逞眼色,忍俊道: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你了。我负责去联系机械师,以备不时之需。”
屏幕下方的声波光带在听见他这句话之后出现了一个呼吸的停滞,而后便听天狼星迟疑道:
“不是…我是不是又钻你小子下的套里了?我说我们之间的相处能多些真诚,少点套路吗!”
拌嘴归拌嘴,但在做事上天狼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凌晨时分,封疆在雷雨交加中醒来,本来睡得也不沉,既然醒了,那便索性去喝口小酒过过瘾,经过总控室的时候,却见主屏依然亮着,潜艇透析图已经生成完毕,细节到每条电路都清晰明确,管线通路上红色与蓝色线条交替切换,想必是在进行模拟操作。
酒没那么快喝完,他于是端着酒杯踱到屏幕前,看着数据模型的水箱被注满水,模型缓缓下沉,他不禁觉得有趣——想必是星舰的反重力晶核驱动原理,潜艇这种机械物理运作虽然看起来很原始,但似乎靠谱并稳妥的多。
观看了一会儿,封疆的目光落在了模型下方一条间歇起伏的音频信号上,当那信号消失时,跳动的白色线条便只是水平的直线,当它开始跳动的时候,白色线条便在60赫兹上下波动。
凝视了一会儿,他终于不再沉默,问道:
“天狼星,这条音频线是什么?海里有声音吗?”
屏幕底端的蓝色光带闻声猛的一跳,跟二十四小时前的反应一模一样。
“大少爷,你是大半夜吓我上瘾了吗?”
封疆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来,连声抱歉道:
“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不间断运营的代码,不会有人类的感知。”
“我是没有,但我想试着有。到目前为止…挺有趣的。”
这样说着,天狼星把话题移回了封疆刚才的问题上:
“你猜对了,这条音频线是潜艇从海底收集到的声音信号,是今晚0点之后突然出现的,你想听听吗?”
“好。小声点,别吵到她睡觉。”
音频信号很快便接通了,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之后,当白色光波再次开始跳动的时候,封疆耳边回想起悠扬的呜鸣声,没有节奏和规矩,连音调都是随性又慵懒的,明明能感受到孤独与凄凉,但又充满了生命力。
“我刚才一直在数据库里进行音频对比,真找到类似的声音,来自一种叫‘鲸’的海洋生物,据资料显示,这种生物两百年前就已经宣告灭绝了…”
话到这里,天狼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关切道:
“大少爷,你还好吗?你的心跳很快,呼吸频率也很高,不舒服吗?”
封疆如梦初醒,道了声“我没事”,语气里全是茫然和不解:
“这个声音…我听到过…”
“听到过?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是今天下午,上一次是…十二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