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字在夜空中回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形的涟漪。
这个名字被念诵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粘稠,就连血雾的流动都似乎变得迟缓。
然后,星榆感觉到了。
在虚界当中,巨大的白色螺旋符号正在缓缓成形。
银色的光芒从符号的中心向外扩散,在虚界中留下道道涟漪。
祂感受到了子嗣的呼唤,这是对她的回应。
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从星榆的血液深处涌现。
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共鸣,在歌唱,在回应着这份应召。
但是此时此刻,这种联系仍然微弱。
就像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面纱,朦胧而不真切。
有声音从那遥远的彼端传来,却如同风中的低语,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力量在她的血液中流淌,却如同断续的电流,时强时弱,转瞬即逝。
这一刻,她心中涌现出矛盾的感受。
一方面,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期待着这种力量能带来什么样的可能。
但现在的联系还不够稳定,还需要更进一步。
星榆回忆起那个红衣信徒最后的时刻。他疯狂地呼喊着,每一声呐喊都像是在尝试触及什么。而在他的呼喊中,虚界确实产生了变化。
她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
“……夜?”
并无回应。
不对……
那个信徒,他说了什么?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每当他喊出特定的词语,虚界中的画面就会产生细微的变化。就好像某些词语比其它的更……特殊。
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不是这样,不是普通的称谓,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
某些词语总是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应,在那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关键。
星榆闭上眼,回想着与020的每次对话。
“……”
“……迷雾?”
在这个词语脱口而出的瞬间,无形的边界开始松动,露出背后隐藏的真实。
她找到了第一把正确的钥匙。
虚界的波动骤然改变。
那些原本混沌的漩涡不再像无序的浪潮般翻涌,而是在她面前凝结成某种来自未来的画面。
然后,世界开始扭曲。
熟悉的天空已经消失,唯一的太阳悬挂在扭曲的穹顶之上,宛如一只永不闭合的巨眼,冷漠地注视着这场蜕变。
建筑的残骸是折断的文明骨架,支离破碎地刺向天空。地面上蠕动的躯体也不再是人类,不过是骨架上的寄生虫。
最初的血红色生物匍匐在地,发出痛苦又欢愉的低鸣。皮肤下的蛆虫啃食血红色的腐肉,露出下面银白的本质。
每一具都只投下单一的影子,如同无数细小的指针,全都指向某个难以理解的方向。
形体尚存的人类也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上遍布的螺旋的印记,在不断地重写着她们的存在。
一切生物都抬头凝视着那轮孤独的太阳,仿佛在膜拜某种至高的存在。
地平线处,巨大的银白色潮汐正在升起,某种庞大的身影从其中缓缓翻腾而出,它的存在让星榆的意识几乎无法承受……
但在那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了——这是幻象。
两个画面在她的感知中重叠:眼前血红的污染体群还在成长,而在另一个维度里,银白的生命们已经完成了进化。
两幅画面像是被叠加的玻璃,通过重合揭示出某种必然的轨迹。
这是一个被观测到的“可能性”,或者说这是同一个存在的两个时态,如同两条必然的河流从源头流向大海。
所有的蜕变,所有的转化,都指向着这个必然的终点。每一次血肉的转变,都是迈向真实的脚步。
……使命。
这个词语在她的血液中轰鸣,如同某种古老的低语,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渗入她的思维。
她终于领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向世界传递祂无上的恩典。
人类,只是暂时的窃居者,但祂依然慈悲地予以指引,慷慨地予以祝福。
这不是毁灭,而是升华;不是死亡,而是重生。
祂要让她们挣脱桎梏,褪去人类的外壳,显现出更为纯净的形态。
她要斩断所有的阻碍,清除那些不愿接受恩典的抗争,因为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是终点,而是归途。
这会是属于她的新家园。
漫长的离散后她们终将重聚,在这里,将会升起一片全新的乐土,让迷失的子民们重新找到回家的路。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属于被困在骨肉中的人类,一切都应归于那位归属虚空、执掌迷雾、至高无上的司……
一个古老的名字在她舌尖凝聚,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变调。
“……我。”
出乎意料的词语打破了血液中的咏唱。
脱口而出的刹那,操纵她思维的力量骤然断裂。
沧星榆如同被从深水中拽出,大脑中那些关于神圣使命的念头开始迅速消退,露出她自己稀薄的意识。
片刻之前那种被掌控的感觉依然鲜明,烙印般留在她的意识深处,提醒着她刚才究竟经历了什么。
近乎沉醉的虔诚感让她后背发凉,却又隐隐感到莫名的怀念,仿佛失去了温暖的怀抱。
世界在她眼前重新聚焦。
方才那些关于祝福与仁慈的宏大意志还在她的脑海中隐隐回响,如同遥远的圣歌。
但当她环顾四周,眼前只剩下无数血红色的怪物环绕在她的身边。
一阵微弱的茫然在她心底泛起。
星榆站在这片被血雾笼罩的土地上,突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是那个充满神圣使命的幻象,还是眼前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
“……不是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血雾吞没。
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不是她应在的世界,每一步都是踏在异乡的泥土上。
但那个充满祝福与明亮的幻象同样陌生,不过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画面,仍然都没有唤起她任何“真实”的回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她的家园。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既不属于这里,也到不了彼方。
银白的光穿透血雾,在地上投下两道模糊的影子。它们交错重叠,却又始终无法真正融为一体。
星榆陷入了沉默。
她注视着那道孤独的影子,恍然意识到自己自己不过是个永远找不到归途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