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师,万物复苏,暖风轻扬,处处景色熏人,湖面之上泛起点点涟漪,岸边杨柳依依,倒影低垂,映射出一片大好时节。
顺庆府贡院外却是热闹非凡,大片的人群正在拥挤攒动,其中嘈杂之音此起彼伏,场面好不热闹。
又是一年放榜时,当年悲喜不尽同。
无数学子、家人蜂拥上前围观刚出来的进士榜单,可是榜单字体麻密,有数百人之多,想找两三个字眼并不容易。
人群中不断传来“三甲之内,三甲之内,中了!中了!”的声音。
而张大小姐,此时正与禾儿淡定的坐在清风楼里,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点,豆浆、焦圈,肉粥,松花蛋、白糖桂花糕、牛油芝麻卷,韶龄提起筷子,刚准备开动。旁边的禾儿就担心地说:“小姐,你真的不自己去看看?”
“禾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韶龄吸溜一口肉粥,真舒服啊,“看榜这种力气活,不让弟弟们去让谁去啊。”
“可是,可是....”禾儿还要劝。
“别可是了,赶紧吃,等那两个小崽子回来就没得吃了。”韶龄塞了一块白糖桂花糕给禾儿,“你最喜欢的,快吃。”
没吃多久,延龄、鹤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禾儿立马放下筷子,着急地问道:“中了没有?”
延龄气喘吁吁地说:“李大哥....让我们....回来拿笔。”
“拿笔做什么?”韶龄奇怪。
只见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自然是让他们去我的名字下写墨点。”接着李东阳出现在楼梯口,没脸没皮道:“不是告诉你来榜下捉婿嘛,点上墨点,我就是你的人了。”
他今天穿着最爱的那身儒生直身,看来是中了。
韶龄刚要恭喜他,没想到跟他一同上来的还有另一个“熟人”。
禾儿惊呼:“这不是那个放我们走的锦衣卫!”
“淡定!”韶龄拉住禾儿的手,心里却也打鼓,谢天谢地,今天穿的是女装,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他今天倒是没有穿蟒袍,只简单一件正红圆领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与之前阴狠的气质大相径庭,只是眼角那点泪痣配着这艳红的颜色,妖娆不减。
男生女相,必有妖。
“姐,李大哥中了第一百八十五名。”鹤龄喘匀气抢先答道。
李东阳有点不好意思:“应该考得更好些的,大约是考试前几日没有睡好吧。”
“第一次考,已经很不错了,再说还要殿试呢。”那个“锦衣卫”说。
“介绍一下,这是我在顺天的堂弟,叫...”李东阳刚要回答,“锦衣卫”却抢先回答:“我叫纪右堂。”
“对,今天我特地拉他来一起看榜的。”李东阳补充道。
奇怪,既然是堂弟,不应该姓李吗?李东阳还有弟弟是锦衣卫吗?以前怎么没听他说起。
虽然心里有许多疑惑,韶龄还是向纪右堂行了个万福常礼算是打招呼。
这时,几个小厮带着吉报传来,这清风楼有很多来京科考的外地士子暂住,吉报就传到了这里。
“恭喜南直隶徐经,六十五名。”小厮大声吆喝。
“姐,徐经那个草包考得居然比李大哥好。”延龄说。
李东阳脸色更不好看了。
韶龄对延龄说:“胡说什么,徐经怎么会是草包,岂不闻梧塍徐氏所筑“万卷楼”,“储川岳之精,泄鬼神之秘,究古今之奥,焕斗牛之躔,知不可以金谷、平泉视也。””
“恭喜南直隶唐寅,二十一名。”小厮喊得更大声了。
“哟,是我们的解元呐。”清风楼顿时议论纷纷,“差一点连中三元啊。”
一身紫色锦锻袍的徐经被人簇拥着走出来:“赏,都赏!”仆人拿出碎银子打赏给报喜的小厮,又有仆人拿出一贯贯宣德通宝随意散发给清风楼里的众人。(注:在明代,庶人不得穿紫色,商人不得穿绸纱,但是到了中期民间巨富就僭越不断。徐经着紫穿锻,可见他的意气风发,也是悲剧的开始。)
“不愧是江阴巨富,出手就是这么阔绰。”徐经这么一闹,清风楼里不管认不认识他的,一时间都是给他贺喜的人了。
唐寅相比他低调许多,只是按例打赏了报喜的小厮,衣着也与之前并无二置。只是士子们听说他来了便主动上前恭喜。清风楼老板更是拿出笔墨请他题字。
“姐,他现在又不是状元,干嘛大家都围着他?”延龄不解。
“他苏州府第一,应天府也是第一,如今会试得了不错的名次,说明主考官对他的印象不错,在殿试上是极有可能拿到好名次的。”韶龄解释道。
“那我们李大哥是不是没可能拿到好名次?”延龄又问。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李东阳在会试上得了几名都不重要,这殿试的主考官当今圣上就是他舅舅,即使他才华出众,只是为了避嫌,怕是也得不到好名次。
“怎么没有可能,殿试和会试不同,殿试更重议论朝廷现有之事,宾之更擅长,我朝举士,不重出身,拿下一甲犹未可知。”纪右堂答道。
他倒是很了解东阳的长处。
这时,徐经和唐寅也打发了众人,看到东阳便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与他同坐,大家寒暄了一番,徐经似是无意地说:“小试牛刀,没想到竟然考得比宾之还要靠前啊,惭愧惭愧!”脸上却只有喜色,并无惭愧之意。
“徐大才子,赶快写信回家给你母亲和嫂夫人报喜,他们操持家计不易。今天这一贯贯的银钱,他们得纺多少匹锦缎呐?”韶龄就是看不惯他欺负李东阳的样子。
徐经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对面的纪右堂不禁笑出了声。
唐寅相比徐经就谦逊许多,众人恭喜他,他只作揖致谢。
纪右堂问道:“唐公子看起来似有遗憾?”
唐寅惊讶,道:“纪公子好眼力。”
大家也惊讶,这都名列前茅了有啥遗憾。
唐寅不紧不慢地答道:“此卷我以为我能答商公第二。”
这下在座的都惊讶地放下了筷子。
他说的商公,正是之前的内阁首辅商辂,他自幼天资聪慧,才思过人。于宣德十年乡试、正统十年会试及殿试均为第一名,是我朝近百年科举考试中第二个“三元及第”。时人称“我朝贤佐,商公第一”。
纪右堂皱了皱眉头又接着问:“唐公子何以有如此把握?据我所知此次考题,是以刘静修《退斋记》为问,士子对这道试题“多不通晓”,罕有知者。”
没错,这个典故确实很偏。确切的说已经超出了四书五经以外,主考官以超纲的题目考试目的大概是选出更加杰出的人才,只是这题目大概要被士子们口诛笔伐了。
“那还得谢谢东阳,之前帮我们引荐了程大人,得以指点文章一二。”徐经笑着说。
“是程敏政程侍郎?”纪右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正是。”徐经答。
只见纪右堂用极其凌厉的目光瞪了李东阳一眼。
韶龄看到这个眼神,心里一紧,怕不是风起秋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