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东阁议事之后,朱佑樘一直心事重重。
正巧张峦携二娘和两个弟弟来东阁问安,韶龄便作东在挨着花园的暖阁中摆了一桌,邀请朱佑樘一同参加,一边赏景一边吃饭,朱佑樘欣然答应了。
两个弟弟第一次来,十分兴奋,拉着韶龄要介绍这里的新奇玩意儿。张峦听到朱佑樘喊他“岳父大人”,紧张得脑门子上都是汗。二娘则十分受用,笑嘻嘻说如今去京城女眷聚会如何如何威风。
朱佑樘挨着韶龄坐,一面耐心听二娘讲韶龄与弟弟小时候的趣事,一面询问两位弟弟的功课,一面还要布菜,韶龄眼扫过哪盘菜,他就抢着给夹。
韶龄发现各式菜肴中竟有一道清蒸湖蟹,便悄悄问苏嬷嬷:“这菜名贵,并不在之前的菜单中?”苏嬷嬷只说是太子吩咐的。
韶龄心里感激,平时朱佑樘对自己的餐食十分节俭,常说一粥一饭皆是民脂民膏,今天这场宴席算是给足了自己场面。
临走时,二娘羡慕道:“韶儿,我看太子爷顶宠你,我跟老爷也就放心了。”韶龄也不解释,反正他们安心就好。
倒是鹤龄悄悄告诉韶龄,杨一清来京城了。
果然,没过多久,韶龄就见到了这位久违的师兄。而带他来东阁的居然是余子俊大人。开始韶龄听蒋琮说余大人想单独见自己时还有些打鼓,以为他是为之前劝诫太子娶蒋新兰的事,直到见到杨一清熟悉的笑脸走进正厅。
杨一清身穿一身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进门便向韶龄行了大礼,口中称道:“小人高州府杨一清拜见太子妃。”
韶龄少见他这样毕恭毕敬的样子,碍于余大人也在,不好打趣,只端起架子说:“杨先生请起。”
韶龄很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于是虚笑着问了一句:“余大人带杨先生来东阁,可是有事?”
余子俊连忙躬身道:“臣确有一二谏言欲报知殿下,只是殿下对臣的谏言并不赞成,只好来求娘娘折节降指。”又指着杨一清道:“这是黎淳先生的高徒,亦是长宁伯在应天府学的挚友。”
看来余子俊并不清楚韶龄与杨一清以及李东阳的关系。
韶龄笑了:“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不赞成放弃甘州。您来找我,怕是也没办法。”
余子俊说:“娘娘,殿下心慈,可到了这个时候,老臣不妨直说。万妃一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前有汪直,后有梁芳,这朝廷看着还能维持,其实早已是土崩鱼烂。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干脆让西北乱了,就当做我大明朝身上烂了一块肉。这块肉一烂,万氏那个脓疮也就是该挤的时候了!”他这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因为这番话闪出了光彩。
韶龄盯着余子俊问道:“其他几位大人都是这么看吗?”
余子俊正色道:“这是臣等一致的看法。”
韶龄又望向了杨一清:“杨先生,你怎么想?”
杨一清站了起来:“这是大谋略!只是,苦了西北的百姓。”
韶龄叹了口气,问余子俊:“余大人为何觉得我会帮你去说服太子呢?”
余子俊叹了口气道:“臣等也是无可奈何,太子奉行王道,坚决不接受臣等建议。恰逢黎大人向老臣推荐了杨先生,杨先生说太子妃虽然是个女流,却见识过人。”
“杨先生与本宫素味蒙面倒是对本宫十分了解啊。”韶龄正颜望着他们,“可是本宫要问两位一个问题,何谓王道,何谓霸道?你们说太子奉行王道,难道不对吗?王道说“以民为本,为政以德”,霸道则是“一统九州,制霸天下”,其实殊途同归。太子是皇储,这大明的江山社稷都要交到太子手上,念在这一条,你们也得往远处想,给太子留一个得民心的天下。”
“说的好!”朱佑樘提前回府了,正赶上韶龄这番的“演讲”,他对余子俊和杨一清补充道:“大明朝不是他万家的大明朝,更不是他们底下那些贪官豪强的大明朝,你们这些忠臣,不能视若无睹啊。”
余子俊惭愧地说:“太子妃的正论让臣等惭愧。虽然西北的大局已经无法挽回,但臣等确实应该争一分是一分。民心不可失!”
朱佑樘转问余子俊:“余大人,你在边境多年,你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西北的百姓少点苦难?”
余子俊想了想:“我能帮的也就一条——修筑边墙。至少把甘州城的边墙先堵上。如果哈密驰援及时,只要拖到过冬,瓦剌没有足够的粮草,他们便会撤兵了。”
“这个法子可行。”朱佑樘立刻肯定。
余子俊道:“可是我几次上书,都被兵部尚书白圭以陕西百姓正贫困,奏请暂缓了。”
“今年陕西大旱,国库又空虚,确实不易。”朱佑樘头疼。
“殿下。现在兵马驻扎在甘州的有八万,牲口饲料靠内地,如果今年冬天敌寇不向北退却,又需要准备下一年的军需供应。姑且用今年的数额约略估计,米豆需银九十四万两,草料需银六十万两。每人运米豆六斗、草四束,应该动用四百零七万人,大约花费用八百二十五万两。开支不比修筑边墙少。”开口的竟然是杨一清。
“你对边防很了解?”朱佑樘问。
杨一清回道:“小人不过是听余大人和老师讲起而已一些军务而已。”
“不过偶尔讲起,竟有如此见地。”朱佑樘赞许道。
“杨先生是黎淳先生的高徒,也是宾之的挚友。”韶龄告诉太子。
“怪不得,名师出高徒。”朱佑樘点头。
“为今之计,只好一面让马文升上书建议哈密驰援,老臣再奏请兵部拨款修筑边墙。”余子俊说:“还有一人,殿下想好如何了吗?”
“你是说甘州指挥使姚英?”朱佑樘问。
“正是。”余子俊回道。
“可是他是万安一手提拔的。不是说谁都会不变,可这个人的根在万家那儿。”朱佑樘犹豫了。
“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余子俊接道,“要让他明白利害得失。至少在这个时候。”
朱佑樘眼里闪出了光:“你说下去。”
余子俊:“殿下,想个办法找个人去甘州。待在他身边,总有机会向他进言。”
所有的人都一振,互相交换着目光。
“余大人可有人选?”朱佑樘问。
“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余子俊捋了捋胡子笑道,眼光望着身边的杨一清。
杨一清跪下,向太子自荐说:“殿下,小人愿去一趟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