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纳妃风波平息之时,山东鱼台县县丞徐顼上疏,为皇太后纪氏申冤,他在奏折中写道:“先母后之旧痛未伸,礼仪未称,请议追谥迁葬,其万贵妃戚属万喜等,罪大责微,请重行追究,尽没入其财产。”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则上疏,虽然言辞简短,但是所含内容却很是丰富,特别强调了要替纪太后声张冤屈,对万贵妃的亲戚属从,如万喜等人,重新追究责任的问题。
这位只有八品的县丞在新帝登基初始就马上就提出新皇帝生母死因不明一事,并请求朝廷将此事作为重大犯行,立案查究。这么做,邀宠的目的太过明显。此外,纪太后的死因,密于宫闱,身在宫廷之外的徐顼,他又是怎么知道,这其中就会有加害之事呢?他将矛头对准已经死去的万贵妃,是否是要借此来打击先帝时期遗存今朝的旧势力?
如此种种,让处理这份奏疏的内阁与司礼监都格外棘手。徐傅、刘吉、刘健的意见基本一致:内阁不给意见,直接由司礼监送进宫内。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还是不见朱佑樘对此疏有任何的处理指示和意见。
等不到皇帝的回应,内阁只好去向司礼监内官打听,很快,就得到了回复说是这一上疏还在皇帝御前。
刘健想着,这一上疏一直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于是就对徐傅和刘吉说道:
“如果这一奏本留中不出,徐顼一定还会再行上疏,继续言及疏中的相关事项。退一步想,即便徐顼对此疏不再言语,或许其他人也会上疏,言及同一事项。到时候,如果他们都来询问,为什么自家的上疏没有施行,那么,我们又要如何向他们作答呢?为今之计,内阁必须主动请出这一奏本,拟旨施行!”
三位一同议定之后,便向宫内请出这一上疏。其实,朱佑樘早就看到了这本奏疏,留中不发也是无奈。
因为在处理内宫事务上,两宫太后的意见十分重要。万贵妃已死,报复死人,除了显示自己胸襟狭窄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再者,他也不能不顾全宪宗皇帝的体面。可是,对于亲生母亲的歉疚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朱佑樘的心。皇帝的为难显然让太皇太后十分不满意。于是,韶龄便被李广请到仁寿宫来了。
自周太后成为太皇太后以后,她便由清宁宫搬入了仁寿宫,为此,朱佑樘特别对仁寿宫进行了修缮和扩建。
相比清宁宫,仁寿宫更加富丽堂皇,也更加空旷。太皇太后还是跟以前一样慈爱的神情,拉着王太后跟韶龄聊家常,只是这一聊就是两个时辰,连韶龄也觉得精疲力竭,更别提王太后了。但是太皇太后依然兴致勃勃,一点疲态没有,坐在座上腰杆挺得笔直。
这时,内侍们递上几盘蜜饯梅子,韶龄顺手拿了几颗,发现这盘子底上画了几株兰草,十分可爱,便夸道:“这是司设监新做的吧?果然精巧可爱。”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是皇帝让司设监新做了送来的。”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说。
韶龄的笑容僵在脸上,果然在这等着呢。韶龄努力撑起笑容:“皇上一批孝心,是为报答皇祖母的养育之恩呢。”
“是么,可是哀家怎么觉得皇帝是想提醒哀家,除了哀家和太后,他还有其他恩情未报啊。”太皇太后冷冷地说。
她既然直说了,韶龄也只好正面回答:“百善孝为先,皇上身为人子,想要报母亲的恩情也是自然。”
“母亲?他的嫡母在这坐着呢!”太皇太后指着王太后说。
王太后有些尴尬,还是为朱佑樘说话:“母后,皇帝一直十分孝顺,晨昏定省,四时问候。”
听到王太后这么说,太皇太后的语气才软了下来:“我们不是反对皇帝报答生母恩情,只是纪氏故去这么多年,无论真相如何,只能密于宫闱,如今追封也追封了,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才好。”
“是。孙媳记下了。”韶龄知道她今日是想借自己的口说给朱佑樘听,行了礼便退下。
走出仁寿宫,蒋琮问韶龄是不是回坤宁殿去。韶龄摆摆手说:“若是就这么回去,明日还得来听两个时辰,去乾清宫吧,这总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今日的乾清宫十分安静,大约是晚朝结束的早,殿内除了伺候的内侍,只有朱佑樘一人正伏在案上不知道是不是在批阅奏折。
“来了。”朱佑樘虽没有抬头,却猜到是韶龄。
“是,刚从仁寿宫来。”韶龄走近他,发现他正揾墨提笔,面前已然是“三春晖”三个迹婉势遒的大字。
“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韶龄拿起古砚台里的一块李超墨,“都说陛下长于丹青,其实陛下的书法也十分出色,这是飞白体吧。”
朱佑樘搁下笔,说:“想让我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又转向韶龄道:““取其若发丝处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皇后也来试试。”
韶龄其实不擅书法,可是她见朱佑樘已经把沾了墨的笔递给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上,果然这一落笔就漏了怯,第一横的第一点便粗大无比,韶龄能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了起来。
正当韶龄尴尬的时候,朱佑樘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右手把住韶龄握笔的手,引她运腕,二人面颊轻轻相触,待回过神来,纸上那“三”字的第二画便写完了,那一横势若飞旋,远远在此前那一横之上。
写完这一笔,朱佑樘并非立即松手,韶龄背靠着他,听到咚咚的心跳声,韶龄悄悄侧过头,发现朱佑樘正温柔地看自己。
朱佑樘此刻凝视韶龄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陛下。”韶龄轻轻唤他。朱佑樘收回失神的神情,放开了她,说:“飞白书始于蔡邕,工于王羲之父子与萧子云,笔画线条扁平,中间夹有丝丝白痕,若丝发露白,笔势飞举。要使枯笔生飞白,在书写过程中须严格控制好力度。听说前朝仁宗皇帝非常善于此书。”
“就是那个南戏戏文里狸猫换太子的宋仁宗?”韶龄问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整个文华殿又陷入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