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早已停下,万籁俱寂。
大雪冰封的大地在朦胧的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亮。
一阵马蹄声由近及远。
通往武城县官道上,在数支火把引导护卫下,一辆玄色马车缓缓前行。
车轮辗压在铠铠白雪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
我们按计划分头行事,兵分两路。
留一半人由崔业率领留守现场,等待县令和县衙差役办案。
我和司马望护送曹叡返回崔家坞堡疗养。
我们并辔而行,看着远方天幕下武城的万家灯火。
也许是嫌我们勒绳慢行,两匹西凉骏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嘴巴喷着白汽。
“瑜哥哥,您放心吧,刚才我去看过曹叡了,他已睡去,料想已无大碍。”
黑暗中,司马望率先打破沉默。
“没事就好,千万别让医师检出他中毒,否则大祸不远矣。”
“阿望,以曹操的为人,如查出有人对曹叡施毒,那可会诛连九族的。”
我沉默了一会,望了一眼前面颠簸前行的马车,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你放心,此事我已处理妥当。”
“他用过的碗、器皿、被子、衣服、地板等,凡是有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都已处理干净,绝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司马望身体晃了晃。
“阿望心细如发,真不愧是司马家子弟!”
“不过,今后行事切不可如此鲁莽。”
我如释负重,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叹道。
想不到司马望心思如此缜密,城府之深,已尽得司马家真传。
委实令人大为眼界,叹为观止。
“瑜哥哥见笑了,您的仁德才令小弟五体投地。”
“司马家只是为汉室复兴尽一份心意,算不得什么。”
司马望摆了摆手,叹道。
“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天子垂拱虚无,朝廷名存实亡,汉室苟延残喘。”
“在曹操霸府的强势执政下,世家子弟战战兢兢,大族如履薄冰。”
“长此之往,只怕士族的日子难过。”
“您可不要忘了,袁氏灭后,你们清河崔氏如今已然是河北世家魁首!”
“如果曹操父子篡国,首当其冲对付你们崔氏,杀人立威!”
我恍然大悟,原来司马望所作所为,都基于世家士族的利益。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
阿望的言行可以代表了司马家乃至绝大多数士族的倾向性想法。
加今的士族世家在霸府强势威压下,开始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他们暂时收起盛世时翱翔天际的巨大羽翼,蛰伏观察时局,待机而动。
“瑜哥哥,在想什么呢?”见我沉默不语,司马望“咦”了一声。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我自嘲了一下,笑道。
“曹操揽申、商之法术。”
“认为治乱世以刑为先,严明法制,重法治,好刑名,以法治国,以法治军。”
“其祖、父虽为朝廷高官,然却是竖阉之家,为世家所鄙。”
“故他自小便十分敌视士族,其言行也多离经叛道。”
“杀害士族名士边让、桓邵、弥衡、许攸、孔融、周不疑、娄圭、路粹,逼死荀彧。”
“唯才是举,以《举贤令》大力举用提拔宗室、谯县籍、寒族和平民子弟,千方万计打压士族势力。”
“在他当权期间,我们士族要小心了。”
曹操父亲曹嵩本姓夏侯,被中常侍曹腾收为养子。
曹腾历侍四代皇帝,被封费亭侯。
曹嵩继承了曹腾侯爵,官至太尉,位列三公,但仍属寒门。
所谓寒门,非文化强宗,无门生故吏,也不是地方豪族,无强大庄园经济。
“瑜哥哥一言中的,此前是小弟思虑不周,行为鲁莽,差点惹出灭族大祸。想想都后怕。”
司马望无比懊恼。
“阿望尚未冠礼,便有如此胆识,实令为兄佩服。”
“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匹司马千里驹,将来必有羽翼翻覆翱翔九天之日。”
“然,日后行事须瞻前顾后,考虑周全,谋定而后动,才是正道。”
我却拍其背,不吝言辞大赞。
“阿望拜谢兄长教诲和答救之恩。”
“如若不然,就葬送了我们两家数千条人命,阿望虽百死也莫赎。”
“以后我必定小心谨慎,言行周密。”
司马望垂头施礼道。
“是呀,曹操视苍生为草芥,为了他曹魏的千秋霸业,随时会举起屠刀的。”
“我们必须要百倍小心了。”
我心有余悸道。
一路无话,也无大风。
马蹄声声,车声麟麟。
车轮一如既往,在雪地上向前滚动,武城县渐渐近了。
是夜,曹叡经过医馆救治已无大碍,在崔家坞堡休养。
邺城方面,星夜来了几名太医和延尉府的人,马上启动办案程序。
一切都井序有序进行,波澜不惊。
我所担心的中毒事件也没有东窗事发。
翌日一早,曹操亲率妻妾儿媳心腹大臣浩浩荡荡赶到武城。
曹丕、甄宓、曹植、崔莺悉数在列。
我惊喜的发现,我的父母也陪同归来。
同来的还有曹叡的好玩伴,诸如曹肇、曹宇、曹爽、秦朗、何晏、夏侯玄、夏侯献、夏侯荣、金乡公主等等。
曹操摆出天子仪仗,出警入跸。
数百虎卫军铁骑前呼后拥,旌旗拓展,锣鼓喧天,花瓣铺路,犹如皇帝出巡。
武城县万人空巷,官道和县城主街道两旁,跪满了清河郡、武城县的官吏士民,山呼千岁,惶诚惶恐。
一时山河震动,日光闪耀,风光无两,好大的阵仗。
我和阿望哪有心思,去欣赏曹阿瞒的威风,一夜不眠不休守着曹叡,生怕他会出一点差错。
他的一声咳嗽,便令做贼心虚的我们心惊胆跳。
或者一个不舒服的表情就令我们如临大敌。
委实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可恶的曹叡,好像察觉到我们这种非同寻常的行为。
十分夸张地装神弄鬼,故意整起了恶作剧。
害得我们鸡飞狗跳,火急火燎。
尤其是心中有鬼的阿望,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
真是惨无人道!
眼看把我们捉弄够了,累得一塌糊涂的曹叡,又一本正经地拉起拉着我的玉手。
涨红着小脸连续不断说着一些体己话。
诸如再生父母,恩同再造之类的肉麻话,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
一贯口吃的他,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我和阿望不约而同惊奇地发现,这个曹魏王孙竟然天生的拥有帝王心术。
我开始产生了一丝丝后怕和不安。
曹操一家急匆匆赶到我们家,喜见曹叡安然无恙,活蹦乱跳,口齿伶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卞夫人和甄宓婆媳两人,与曹叡抱头痛哭,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简直是一塌糊涂。
宝贝王孙失而复得,曹操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曹丕还是装模作样的皮笑肉不笑。
倒是我那曹植姐夫,一言一行,十分真诚开心。
欣喜之余,老曹对崔家感激不尽,连夸我命旺。
特准我进宫跟曹肇一党,一起充当曹叡的伴读。
而且给父亲加官进爵,由丞相府主管官吏的东曹掾,迁为魏公国的中书令。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老曹知道我为女盼男装的女儿身,指不定也会当场给我和曹叡订婚,来个亲上加亲。
如今想来,还是感到后怕,以手加额庆幸不已。
于是乎,崔府一时权炎薰天,风光无两,炙手可热。
世人为之侧目。